何仁厚在刀柄上不斷摩挲的手指逐漸加快,長年累月的擦拭拋光,以至於上面的鐵製虎頭裝具都已被磨得錚亮,遠遠望去形成了一個泛光的斑點。
武慶笑了笑,道:“屬下追隨秦椋多年,他並不擅長說謊,而且每次說謊時他的嘴角都會微微抽搐,屬下不敢斷定是他殺了那些袍澤兄弟,但至少他說的絕不是事實,而唯獨李湞在青龍寺那一句,他的嘴角沒有抽搐”
“哦......”何仁厚點了點頭,“若依你之見,本將該怎麼做”
武慶擡頭看了看何仁厚,他不知道何仁厚爲何會這麼問,但在他看來,這不過只是自己在上峯面前表現的一個開始。
“這個......”武慶結結巴巴地說道:“屬下一介莽夫,怎敢在將軍面前胡言亂語”
儘管武慶很想說,但他還是忍住了。
因爲他知道,在自己沒有成爲大人物之前,有些話永遠輪不到自己來說。
何仁厚笑了笑,重新轉過身來拍了拍武慶肩頭,道:“帶路”
......
青龍寺。
李湞說仔細想想。
這一想,
便過去了半個時辰。
秦椋也盯了李湞半個時辰,除了滿心的焦躁之外,他沒有任何辦法。
“呵呵,這位兄弟,莫急莫急,我阿兄一定會想出法子的”
見秦椋一臉焦急之色,李漠忍不住寬慰道。
“快勸將軍離開此地,再晚就真來不及了”秦椋用一種近乎哭腔的聲音說道。
“哈......”
正在此時,李湞突然拍着大腿笑道:“我終於想起你了,那夜我進宮面聖,你一直跟着我到了朱雀門”
“將軍”
秦椋厲喝一聲,目光陡然變得無比凌厲。
“將軍既然無意逃脫,那小人便唯有與將軍生死與共”
說罷,秦椋一把扯下兜鍪,抽出橫刀便向外衝,卻不料被李漠一伸手險些栽倒。
“阿兄”李漠轉而看着李湞,道:“莫要辜負了好人”
李湞聞言笑了笑,而後走至秦椋面前,緩緩說道:“秦隊正,我又何嘗不知此地危險呢”
說着,李湞長嘆一聲,“可京城雖大,我又能逃到何處只怕是我連這青龍寺都已踏不出去”
正說道此處,只聽門外沙彌倉惶稟道:“幾位施主,金吾衛已將寺院圍了,方丈師祖吩咐,諸位萬不可出來”
聞言之後,李湞苦笑一聲,“看來金吾衛......秦兄是回不去了”
......
客堂之上,何仁厚負手而立,在其對面的是一鬚髮皆白的老僧,着紫衣、金襴袈裟,身後五侍者雙手合十,面向莊重。
正是青龍寺方丈空聞法師,也是整個京城中唯一一名“空”字輩的高僧,輩分極高,與玄宗朝倭僧空海同入當時大唐最負盛名的惠果法師門下,空海歸國之後,惠果法師又將方丈傳於空聞。
而當年隨遣唐使來到長安的另一倭僧圓仁,便是在空聞座下修行。
當年武宗滅佛焚寺驅僧,但對於空聞和尚和青龍寺,卻是秋毫未犯,足以可見空聞在當世有着怎樣的地位。
空聞眼眉低垂,寶相莊嚴,口中輕誦一聲佛號,緩緩說道:“這件金襴衣乃是開成元年文宗孝皇帝御賜,每及佛心未堅時便藉此固守禪心”
“怎麼大和尚也有佛心未堅之時”何仁厚緊接着問道。
“菩薩入世渡人,既入俗世,便要受俗世之苦,貧僧亦然”
何仁厚笑了笑,道:“呵呵,大和尚說得這些道理何某不懂,今日來此只是爲尋一人”
“既入佛地,便爲佛衆,貧僧不知將軍欲尋何人,但怕是要讓將軍失望了”
“若他是妖魔呢”何仁厚近身說道。
空聞口誦佛號微微一笑,道:“佛家清淨地,又何來的妖魔將軍還是請回吧”
聞言之後,何仁厚大笑,“大和尚怕是還不知青龍寺闖了怎樣的禍事吧”
空聞隨即雙手合十,口中高誦道:“南無地藏菩薩”
何仁厚見狀當即說道:“若大和尚執意如此,那隻能求佛祖寬恕本將軍擅闖佛地之罪了”
言罷之後,何仁厚厲喝一聲:“來人”
“慢”
話音方落,便只聽屏風後傳來一道聲音。
緊接着只見李德裕緩緩走出,望着何仁厚笑道:“將軍口中所說的妖魔,難不成是老夫”
何仁厚微微一躬身,而後笑道:“文饒公乃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兗王殿下曾有吩咐,不可隨意驚擾,末將又怎敢造次”
“那不知將軍所指何人”李德裕緊接着問道。
“末將麾下一名叛賊而已”
“哦”李德裕雙眉微微一挑,道:“老夫怎麼不知有金吾衛在青龍寺”
何仁厚笑了笑,衝門外喚道:“進來吧”
緊接着房門應聲而開,武慶躬身垂首而入。
何仁厚隨即衝武慶說道:“武慶,告訴文饒公你都看見了什麼”
武慶隨即又將先前發生之事複述一遍,何仁厚笑道:“文饒公明鑑,末將治下無力纔出了這等的逆賊,明日自會親自向兗王殿下謝罪,但今日卻必須將此人拿獲,以正國法,也好給兄弟們一個交代”
說罷之後,何仁厚突然擡頭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李德裕,似乎有話要說,但卻始終不曾開口。
李德裕見狀笑了笑,而後衝空聞笑道:“無端驚擾法師清修,還望法師恕罪纔是,不如此地便交由老夫處理”
空聞聞言之後微微點了點頭,而後這才率五侍者離去。
而待空聞離開之後,李德裕看了看何仁厚和武慶,道:“何將軍可以說了”
武慶聞言不明所以,正暗自思忖之間,卻不料何仁厚竟豁然抽刀而出,緊接着手起刀落。
一道血霧噴灑而出,武慶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着何仁厚,而後身子一軟,登時氣絕而亡。
李德裕見狀表面雖不爲所動,但心中卻已百轉千回,而就在其驚詫之時,卻只見何仁厚彎腰將刀身的血跡在武慶的屍身上擦去。
“現在,文饒公可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