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長嘯,在嘈雜的馬蹄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這是李湞第二次在疾馳中勒住繮繩,憤怒的戰馬用力地甩動着脖頸,高高揚起的前蹄狠狠踏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而後不安而焦躁地嘶鳴着,似是在宣泄着自己內心的不滿。
“李長史”旅率再度迎了上去。
李湞調轉馬頭仔細地打量着自己身後的這些人,眉頭皺得愈發深重。
“李長史,可是又想到了什麼”
旅率叉手行禮,口中輕聲問道。
“不夠啊”
李湞搖了搖頭說道。
旅率自然明白李湞的意思,苦笑一聲道:“大軍還未全部進城,即便進來了,一旦在城中與敵交戰,人多反而礙事”
李湞想了想,而後緩緩說道:“倘若如此勢必禍及百姓,今日死得人已足夠多了京城內的這場災禍,絕不可再殃及百姓”
旅率聞言先是一愣,而後一臉苦楚地說道:“李長史仁義,末將自然佩服,但就眼下的情形,那閹宦既然敢闖太極宮,怕是早已動了破釜沉舟的念頭,若不動刀兵恐難以取勝”
李湞笑了笑,他知道旅率真正想說的話絕不會如此婉轉,畢竟仇士良在這京城之內至少有着數萬兵馬,若不動刀兵讓這些人放下手中的刀,聽上去無異於癡人說夢。
但李湞知道,自己要的絕不是踏着遍地哀鴻的勝利,他要讓仇士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李湞要的,是兵不血刃的勝利。
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在自己這裏行不通。
“你覺得若將幾路大軍都請來,需要多久”李湞轉而問道。
旅率聞言望着李湞愣了許久方纔回過神來,而後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幾路大軍總兵力超過十萬,倘若全部進城,京城必亂,京城必亂啊”
“更何況”旅率欲言又止。
“如何”李湞問。
“更何況,幾路大軍皆來自於不同藩鎮,領兵將領或爲藩鎮節度使,或爲兵馬使,即便李長史深得聖眷,但畢竟也纔是長史”
旅率沒有說完,但話中之意已是很明顯了,一個五品的長史根本不可能讓這些三、四品的節度使、大將軍們俯首聽命。
而更爲嚴重的是,李湞此舉當屬“僭越”無疑,依大唐律法應獲斬刑。
李湞聞言沉思片刻,而後望着樂遊原的方向微微沉吟道:“所以總歸要再搏上一博的”
言罷之後,李湞轉而問道:“你可敢去”
旅率面色微微一變,但僅片刻之後便咧嘴一笑,道:“小人若是不敢,怕是要辱了咱盧龍軍的名聲”
樂遊原。
儘管李忱已身在京城,但似乎仍沒有坐鎮大明宮的意思,只留在樂遊原仿若置身事外一般。
又或許是在等待着什麼。
“朕的口諭發出去了”
李忱望着太極宮的方向,靜靜地問道。
“大家放心,估摸着幾位使君和將軍們現在都已收到了”王歸長笑道。
李忱點了點頭,轉而向蕭良問道:“仲離覺得李湞會怎麼做”
蕭良沉思片刻,道:“陛下給的權利太大,難道就不怕御史們糾纏不休”
“哈哈哈哈”李忱大笑,“朕的兒子,在此危急時刻,難道連這點權利朕都不能給麼”
不待蕭良說完,李忱隨即再度點了點頭,“是啊,朕也該給他個合適的身份了”
“合適陛下覺得什麼樣的身份纔算合適”
“那仲離覺得什麼樣的身份纔算合適呢”李忱反問道。
蕭良卻隨即陷入沉默,再不說一句話。
二人誰都沒注意到,在蕭良說完這句話之後,王歸長不自覺地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芳林園的櫻桃樹不知何日已生出了鮮嫩的綠芽,錯落有致的枝條上伴着或白、或粉的花苞,憑白爲這清冷陰鬱的天氣增添了些許生機。
這,本是一副美景。
只是似乎美得有些不合時宜罷了。
因爲此刻,高高揚起的橫刀正在將那些擋在面前一條條、一枝枝的嫩葉花苞無情地砍落在地,再任由馬蹄踐踏如泥。
喝喝
馬背上的士兵不斷地催促着戰馬向前疾馳,只在身後留下了一道道凌亂不堪的溝壑。
“此去玄武門尚有多遠”
李漠有些心焦,因爲他並不確定仇士良究竟會不會經過玄武門,更不確定仇士良還在不在太極宮。
“據那僧人說,芳林園東南便是玄武門,應是不遠了只是不知仇士良此時是否還在太極宮”
李漠馬不停蹄,不由朗聲笑道:“在不在又有何干,仇士良註定要死在我的刀下”
與此同時。
開遠門之外,已年過五旬的史憲忠儘管數日都不曾卸甲,但看上去依舊精神矍鑠,臉上更是難掩欣喜之色。
“呵呵,老夫就知道,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又怎會爲那閹宦所害,實乃我大唐之福,萬民之福”
與其截然相反的卻是身後衆將,臉上不僅不見半分喜色,反而倒是多了些憤憤不平,此時只見一人終於忍不住憤而說道:“只是這李湞又是何人,陛下竟傳口諭讓使君一切聽他的調遣,他算個什麼東西莫不成陛下糊塗了”
此言一出,衆將無不點頭稱是,緊接着便是響起了一片喝罵聲。
只見史憲忠微微皺了皺眉頭,而後輕聲說道:“又何止是咱們,鳳翔節度使崔珙、河朔三鎮的何弘敬、金商防禦使崔碣,都須聽那李湞調遣,不僅你們想不通,老夫也想不通,估摸着那三人更想不通,既然陛下口諭如此,那我等也只能依令行事,不過”
史憲忠稍稍一頓,而後才又緩緩說道:“老夫倒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見見這李湞究竟是何許人也”
延平門外。
同樣是天命之年,崔珙臉上的皺紋卻要比史憲忠更多一些,而連日來的長途奔襲又讓這些皺紋變得又深刻了許多。
唯有那一把花白的長鬚,依舊梳理得整潔有序、一絲不苟。
相對於史憲忠的疑惑,崔珙倒是顯得有種意料之中的氣定神閒。
“使君,您確定要如此”
面對屬下的疑問,崔珙微微一笑,道:“當年李湞在河朔招惹了清河崔氏,若非老夫出面的話事情也不會那麼順利,所以他欠老夫一個人情,今日不料他又欠了一個,日後清河、博陵崔氏兩脈至少五十年無虞了”
“使君何意”
崔珙卻是搖頭輕笑,順手指着太極宮的方向,道:“走吧,咱們去助李湞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