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江北澤心裏隱隱約約知道,這是誰寄來的,打開一看,果然是宋湲寄來的。
畫上是兩個男人。
其中一個,斷了胳膊,就那麼靠在牆上,注視着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
地上的那個男人,沒有眼睛,旁邊流了一灘血,血跡用墨黑的色澤渲染,增添了幾分壓迫和沉重的氣息。
畫的背後有一句話,女人娟秀的字跡:
“你猜哪個是你,哪個是宋南墓”
她在訴說他和宋南墓的將來。
江北澤覺得,哪個都像,因爲斷臂很痛,流血也很痛。
表面上看,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受的傷最多,流的血也最多,但從心理上而言,旁觀的那個纔是最痛苦的。
江北澤把這幅畫丟了,他看着難受,壓抑。人家送的東西,如果心裏不快,也沒必要留在家裏不是嗎。
中午喫過午飯,宋毅凱忽然來找江北澤了。
江北澤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這裏的。
“宋南墓還沒回來”江北澤站在門口說。
剛說完,就撓了撓頭,這不是不打自招嗎,他果然還是說話不夠圓滑,腦子轉得不夠快。
宋毅凱:“你現在應該沒什麼事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
“”
跟着宋毅凱的那一路,江北澤同宋毅凱說了好幾聲“抱歉”。
但是宋毅凱沒有給他答覆。
宋毅凱是開車載着江北澤的,十五分鐘後,車子停在了一棟工地門前。
一個穿着藍色工人衣服,戴着黃色安全帽的男人,戴着手套,肩上扛着一塊水泥磚,在來回奔走,滿頭大汗,灰頭土臉。
江北澤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流出來。
以前看到工地上的工人,他心裏沒多少情緒,只有尊敬,因爲每一份工作都值得被尊重。
但現在看到一身邋遢的宋南墓,心就像是被針扎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痛,鑽心刺骨地襲來,疼得他喘不過氣來。
宋毅凱在旁面無表情:
“這小子從小到大沒幹過這麼邋遢的活兒,他性子倔,跟牛似的,我要給他找份體面的工作,他不要,就得自己找工作,不靠我。”
江北澤動了動嘴脣,“對不起。”
“不,你沒對不起我什麼,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們老宋家虧待他這麼多年,我沒把他教育好,讓他不願意過本分的生活”
這麼說,江北澤心裏更難受了。
他又看了一眼在工地上的宋南墓,他身材高大,又年輕,在一衆中年男人中簡直鶴立雞羣。
他怎麼會委屈成這個樣子
宋南墓是傍晚纔回來的。
他穿着西裝,渾身清爽,連同頭髮都是一塵不染。
手上提着幾袋子喫的,往茶几上一丟,說是老闆送的見面禮。
哪家老闆還送員工見面禮
真當他沒見過世面嗎。
江北澤坐在沙發上,盡力壓下心頭的苦澀,看了他一眼,“你去哪個公司應聘的啊”
“啊,額,叫什麼來着”
說着解開了一袋子爆米花往他懷裏塞,“嚐嚐。”
江北澤喜歡喫甜的東西,因爲心情會很好,宋南墓以前不喜歡,現在也喜歡了。
“不想吃了,以後你別買這些東西了,喫多長胖。”
“你還怕長胖”
宋南墓第一次聽江北澤說怕長胖這種話,覺得挺好玩的,在他身旁坐下來,一條胳膊搭在沙發上。
燈光掩映,映出江北澤通紅的一雙眼,宋南墓下一秒就皺了眉。
“你眼睛咋又腫了,家裏還真有蚊子”
摸着他的眼睛想看個仔細,被後者拂開了手。
“你餓不餓,鍋裏有面條,你去喫點吧。”
“在外面喫過了,你不知道吧,我們公司第一天就員工聚餐。”
應該是先去酒店洗了個澡,然後去附近找了個餐館,喫完飯纔回來的吧。
明明是這麼拙劣的演技,其實
其實要不是今天宋毅凱帶他去工地看見了,他真的會相信宋南墓的話。
他跟他不同,撒謊起來信手拈來,毫無破綻,總是一副桀驁不馴的調調,驕傲的男人,背地裏竟然也會那麼卑微。
江北澤望着天花板。
怕低着頭眼淚又掉下來。
他深吸了口氣,勾勒出一個笑容,“那你去洗個澡吧,早點休息。”
“等會兒再去,爺今天去逛商場,還買了這個。”
宋南墓心情不錯的樣子,眼角眉梢一直帶着笑意,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精美的首飾盒。
江北澤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什麼,但是他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無辜問着:“這是什麼東西”
“打開看看。”
一臉,打開了,不會讓你失望的表情
江北澤慢吞吞打開了,兩枚戒指,鉑金的對戒。
“送給你未來老婆的嗎,挺好看的。”江北澤笑着道。
宋南墓哼哧,“昂,送給未來老婆的,你要不先替她戴戴看看合不合適”
“我就不了吧,這是給你老婆的東西。”
“磨磨唧唧。”
宋南墓拽過江北澤的手,拿出一枚戒指戴在他的無名指上。
“不錯,你的手跟我未來老婆一樣細,尺寸也一樣。”
“”
江北澤含笑着把戒指摘了下來。
“留着吧,結婚那天,你親自給她戴上。”
戴在他最美麗的新娘手上。
那個新娘,將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宋南墓皺着眉頭給他又戴上。
“再磨嘰,把你手給剁了。”
然後就去洗澡了。
這一晚上宋南墓睡得很早,睡得很沉,是累壞了,人在疲憊的狀態下特別容易入睡。
江北澤幾乎是一晚上沒睡,他握着那枚戒指哭了一晚上,就像是出演一出啞劇,默默無聲,只有眼淚的苦澀滋味滑到嘴邊讓他嚐到,離開的滋味。
快天亮了,他轉過身來,面對着宋南墓,凝望着這張弧度鐫刻的臉。
“南哥,你那麼好,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