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用力的將自己的黑子啪得摁在了格子裏，五枚棋子恰好連成一線，驕傲的她擡頭去看蔣老爺子，四目交接的那一霎那，心臟猛然傳來一陣剝離的痛楚，疼的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了。
姜小米臉上掛着勝利的笑容，眼底卻騰起了惶恐。
蔣老爺子揣着手，筆挺的脊背不知何時佝僂了下來。
如果人真的有靈魂，那麼蔣老爺子的靈魂，顯然已經無法支撐這幅軀殼了。
蔣老爺子強撐着精神，緩緩地擡起頭，伸手從旁邊的籃子裏抓了一把糖果朝姜小米遞過去，那彷彿是他最後的力量：“你贏了……請你喫~”
姜小米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接過那把糖果，嘴脣顫抖的張合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個人要離開，是能預感到的，尤其是最後一面，莫名的很捨不得。
她攥着糖果，連鞋子都沒穿，直接跳下了軟塌：“外公，你別嚇我，求求你別嚇我。”
蔣老爺子低着頭看她，輕不可聞的說道。
“晚上別喫，會壞牙。”
婁天欽見姜小米反應這麼大，連忙過去攙扶：“老爺子，老爺子？”
蔣老爺子攥着婁天欽的手：“……以後……拜託你了。”
婁天欽臉上血色盡失：“你看着老爺子，我去叫救護車。”
……
仁愛醫院
病房的門開了，趙醫生一臉頹然的出來。
姜小米箭步衝上去：“我外公怎麼樣了？是不是要做手術？是換心臟還是換什麼器官？”
“少奶奶，您冷靜點。”
婁天欽摟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激動，而後沉聲問道：“有迴旋的餘地嗎?”
趙醫生沒說話，但是從他爲難的表情中，已經得到答案了。
姜小米踉蹌兩步，差點要栽倒。
“進去陪老人家說說話吧，沒多少時間了。”
蔣家人得到消息以後，陸陸續續的往醫院趕，可能都猜出了這是最後一面，所以不管大的小的，全都帶來了。
蔣老爺子逐一的打量着圍攏在身邊的臉龐，安然自若道：“別藏着，叫我好好看看你們。”
從大到小，每一張臉都在蔣老爺子看了一遍。
姜小米捂着嘴，把頭埋進婁天欽的懷裏，婁天欽摟着她顫抖的肩膀，用下顎摩挲着她的額頭。
“爸……”蔣立興咬着牙，抑制着情緒：“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蔣老爺子想了想：“下葬那天，剪一束臘梅。我帶給你媽。再弄盤桂花酥餅，你妹妹喜歡。”
“還有，照片就不要弄黑白的了，孩子多，嚇着不好。”
蔣立興含着淚，應答下來。
其他人紛紛別開頭，不想把自己哭喪的樣子被蔣老爺子看到。
“小米~你過來。”
姜小米離開丈夫的懷抱，來到老人的身邊：“外公，您說。”
看着她泛紅的眼眶，蔣老爺子滿臉慈愛：“哭什麼，我馬上就要去見我的姑娘們了，你不替我高興嗎？”
蔣老爺子輕輕地拍打着她顫抖的脊背，輕聲說道：“傻丫頭，這說的什麼話，外公不在了，你還有婁小子嘛。”
“可他不是你呀。”她哽咽的上氣不接下氣。
世上沒有哪個，可以真正取代一個人的位置。
就如同她，永遠無法取代母親一樣。
姜小米知道，她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跟外婆還有媽媽計較，可突然間讓她接受蔣老爺子離開，她做不到。
蔣老爺子眉宇間染上幾分不捨，他沉默了片刻，慢吞吞說道：“記得我跟你說過，五臺山文殊菩薩的故事嗎？”
姜小米吸着鼻子：“記得。”
文殊菩薩曾發過大願，所有去五臺山的人，他都會見，但以什麼樣的樣子見，就不知道了。
蔣老爺子道：“我也發了個大願，只要你們去祭拜我，我都會來見你們，至於……咳咳……至於以什麼樣的方式，你們自個兒去揣摩。小米，這樣不難過了吧。”
姜小米仰着頭，任憑那隻枯槁的手在臉上摩挲：“外公，這一世，我能做您的外孫女，我很榮幸，也很驕傲。”
蔣老爺子勾起嘴角：“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你媽，上天待我不薄，叫我遇到了你，這十幾年，是老天賜給我的，我了無遺憾，我的乖乖，別哭了。”
“我捨不得……捨不得您。”她哽咽着低下頭。
“你現在可以給貴人打電話了……他一定會回來的。”
……
就像蔣老爺子所預料的那樣，樸世勳得知蔣老爺子逝世的消息後，趕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回了東亞。
待他趕到時，從前熱烈的紅燈籠已經蒙上了白布，香火冉冉，樸世勳感覺雙腳如灌了鉛一樣，怎麼都邁不進那道門檻。
靈堂裏一隻好大的蛾子圍着燈亂轉，大家都挺奇怪，這還沒到暖和的時候，竟然有了飛蛾。
姜小米連氣都不敢喘，盯着那隻飛蛾。
此時，那隻飛蛾儼然成了衆人的焦點。
“太外公！”婁小四伸着稚嫩的小手，振振有詞道。
一旁的蔣小三配合的點頭：“嗯！”
“太外公！”婁小四扭頭又跟將老三確認。
蔣小三笨拙的點着腦袋，奶聲奶氣的迴應：“嗯！”
“媽咪，太外公以後都不會回來了嗎？”蔣星河彷彿纔會晤過來一樣，小聲的問道。
姜小米撫摸着女兒的腦袋，用蔣老爺子曾經的語氣說道：“太外公並沒有離開，只是存在的形勢不同罷了，他現在在我們的記憶裏。答應媽咪，永遠都不要忘了他好嗎？”
蔣星河紅着眼眶點。
這時，飛蛾離開溫暖的燈光，飛向門口。
門外，樸世勳扶着門框，目不轉睛的望着供桌上的老人。
“貴人，您來了。”穿着素服的管家上前，欠了欠身。
樸世勳艱難道：“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