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初到春末,枝頭先是生了嫩芽,隨後慢慢長成一片濃綠。
一般蠻人侵犯邊疆都是在寒冬缺衣少糧的時候,過了冬去,情況便好些,可他們這一拖就是拖到了春末,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城門被守得太死,只有九七能自由出入不被人發現,所以這些天便由他出去打探消息,如今一去已是十幾天,還未歸來。
城裏的糧食不太夠,如今喫的是往年的陳糧。而糧道陡峭,要從很高的雪山走過,要等到盛夏的時候走才安全。
沈錦銀本來打算就在雪月城待一兩天的,結果一拖再拖,最後乾脆住在了城主府。
主要是客棧伙食不好,收費又貴,金貴的沈公子連着吃了半個月的青菜,一邊心疼錢包一邊心疼自己,最後去找了一回齊域,順便在府上吃了頓飯,徹底被城主府的小廚房徹底折服。
蘇湘湘倒是不介意府上多個吃閒飯的,反正慕雲也會向沈錦銀要賬的。
沈錦銀每每喫飯都到的極爲準時,還不待上菜就早早在桌邊等着了,圍着一張小圓桌,待菜上完,人到齊便一起喫飯。
蘇湘湘這些日子天天跟在黎青身邊學着處理文書,她初初接觸到那些繁複又冗長的官職與文書格式,光是看便看得頭疼。
中午照例是要一起喫飯的。
沈錦銀嚐了一口米,覺得不太對勁,“這米味道與往日不太一樣。”他嘆了口氣,勉爲其難地又吃了一口。
慕雲瞥他一眼,冷哼一聲,把筷子往桌上一扣,到底還是忍住了脾氣。
“現在喫的是往年的陳米,新米還未送來。”
城裏糧食緊,再過幾日怕是就撐不住了,整個城的百姓也頗爲浮躁,慕雲想起這一茬來,口氣就更差了。
“還請沈公子將就一下,待天氣熱一些,糧道能走人之後,便把沈公子一起運出去。”
晚晚埋頭扒飯,專心得很,兩耳不聞窗外事。
黎青就當沒看見兩人的爭執,喫飯的姿勢標準到堪比世家公子,規範優雅,嚴格遵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蘇湘湘眨眨眼,嚐了又嘗,沒嚐出區別來,正要出口調停兩人,卻聽得外面一聲巨響。
她扔了碗筷,站起身來,下的命令乾淨利落,“齊域帶人,跟我走一趟。”
齊域問也不問,徑直跟着去了。
沈錦銀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捧着碗筷,帶着些許不解與嘲諷,“齊域怎麼這麼聽她的話?”
他懶洋洋地往自己碗裏扔了塊兒肉,顯然很是看不起齊域這麼乖的模樣,“這麼久不見,倒是連點脾氣都沒了,乖的跟我養的大黃一樣。”
丟臉。
其實沈錦銀真正針對的是蘇湘湘,雖然他自打來了城主府就沒跟她說過幾句話,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看不上蘇湘湘。
他覺得蘇湘湘就跟小女孩過家家一樣,拉着這麼多人陪她玩,仗着自己身份特殊就隨意擺弄他人。
一城之主,多少人爬不上的位置,就被她扮家家酒一樣輕而易舉討來了。
畢竟是個女子,沈錦銀心道,能力撐不起野心,大概也就止步於此。
九七算是選錯了主子,兩個人私奔的話,這少女的容貌倒是能看,可以撐得起話本子裏的風月故事。
黎青瞥他一眼,微笑着開口,宛若清風拂面,“沈公子可是喫太飽了?”
言下之意是喫飽了閒的,跟個長舌婦一樣,說那麼多閒言碎語。
對面的慕雲冷笑一聲,“我雪月城的事情就不勞沈公子操心了,沈公子只管看好城內您那兩間賭坊便好。”
沈謝兩家勉強稱得上是利益關係而已,慕雲從一開始就看不上沈錦銀,一身市井氣,小氣吧啦的,一個銅板也要跟人仔仔細細地算清楚。
況且他管得也未免太過了,而且明裏暗裏地說他們不行,說他們選的主公選錯了。
哪怕蘇湘湘再扶不上牆,那也是他們選的,便是架也給她架上去,總比某些腦子在茅坑滾過的世家子好多了。
大酈朝內靠譜的人細細算起來能有幾個?除去磕五石散跟暴虐成性的,再除去已經年老的,古板的,性子懦弱的,也就個顧長青能看。
如今許多人還未露鋒芒,或許有扮豬喫虎的人,但是誰也沒有蘇湘湘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
沈錦銀大概是低估了當今聖上對於蘇湘湘的寬容與愧疚,利用好這一點,她在前期能得到的會比其他人多得多。
更何況王城還有個劉家九郎君。
劉家當初與蘇湘湘的孃親關係匪淺,以往都深居簡出,韜光養晦,可是若蘇湘湘有心爭一爭,肯定是要幫她的。
哪怕是看在利益的份上,就算不幫,也不會對蘇湘湘下絆子。
至於蘇湘湘的女子身份,在她孃親爲她打下的堅實基礎下,可以完全忽略,甚至還是個加分項。
畢竟現在百姓沒有哪個不崇敬蘇將軍的,哪怕她是個女子,也有無數人爲她建起長生祠,每日供奉朝拜。
感念她以生命爲大酈朝帶來的將近幾十年的和平與安寧。
沈錦銀被懟了一通,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小聲辯解道,“我說的也是事實啊。”
他不是對蘇湘湘有意見,而是真心實意覺得她太過兒戲,想到什麼做什麼,沒有一個上位者該有的模樣,按着心意來,就拿雪月城的城牆來說。
本來就已經足夠厚實,城防也已經足夠嚴密,她偏生還要加固,而且還要把城門封死,又在裏面修建了一道內城門。
封死之後還不是要再打開?依他來看,完全沒有必要,只是勞民傷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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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月裏蘇湘湘也沒閒着,一直在加固城門與城牆,一意孤行,任憑黎青勸了多少次還是執着地把城門給封死了,哪怕是從裏面開,一時半會也開不了。
守城的士兵也增了不少。
如今天氣熱起來,陽光明媚得很,穿過搖曳的枝椏,落下一地斑駁的光點。
她帶着人,踏着那些細碎的光向外走去,途中便有人來報,說胡人開始攻城了。
來通報的小兵灰頭土臉,身上帶着血跡,呼吸粗重,“他們不知道用了什麼妖法,能炸開城牆上厚重的石頭。”
蘇湘湘聞言怔了怔,隨即只覺得氣血上涌,暴怒的情緒開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