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閒。</p>
——《山中雪後》鄭燮</p>
……</p>
權力是一劑春藥。</p>
這幾日楊國忠異常忙碌，但毫無疲態，反倒紅光滿面，幹勁十足。</p>
每天下朝後，楊府門庭若市。拜訪和送禮之人川流不息，將整條坊街堵得水泄不通。不得不請京兆府的衙役出面，幫助疏散交通。</p>
摒退下人後，看着堆滿廳堂的古玩玉器，楊國忠的夫人裴柔和兒子楊暄笑得合不攏嘴。</p>
楊國忠把玩着一塊玉璧，得意非凡：“如今我楊家，富可敵國，權傾天下，還有誰敢跟我叫板？倘若貴妃娘娘能再爲陛下誕下龍子，那就完美無缺，江山永固啦。”</p>
裴柔眼珠一轉，道：“我聽說避塵道長法術精深，能否請他想想辦法？”</p>
楊國忠悄聲道：“夫人，可別提這茬了。避塵道長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前兩天在曲江被人宰了，身體被大卸八塊。門下弟子死的死，逃的逃，整個門派都灰飛煙滅了。”</p>
裴柔掩嘴大驚：“那陛下豈不震怒？”</p>
楊國忠道：“誰說不是呢。我聽虢國夫人說，陛下龍顏大怒，把心愛的羊脂玉瓶都摔碎了。本來是勒令我這個京兆尹追查兇手的，還好娘娘幫我說情，把這差事交辦給六扇門了。否則的話，這燙手山芋，如何接得下來。能將避塵道長滅門的大神，豈是我這種凡人能抓捕到的！”</p>
裴柔沉吟片刻，道：“六扇門可請捕神出山啊！只要方曙流肯幫忙，什麼線索找不到？”</p>
楊國忠擺擺手，道：“不知何事，方曙流和李林甫鬧翻了，陛下拉偏架。方曙流一怒之下，再次告老還鄉，雲遊四海去了。”</p>
兩人正說着悄悄話，尹三娘帶着楊亦蟬進入內院。</p>
裴柔、楊暄跟兩人打個招呼，翩然離開。</p>
尹三娘看着滿屋的禮物，笑道：“要是李林甫知道，估計非氣死不可。”</p>
楊國忠笑道：“這個老匹夫，爲相二十年，不知貪了多少。我這還差的遠呢。”</p>
說罷，從禮盒中，翻出一串項鍊，遞給楊亦蟬，道：“蟬兒，這是倭國朝貢的大東珠，你拿着帶吧。”</p>
楊亦蟬一看這串珍珠，大小相同，粗如拇指，溫潤如玉，知道這是難得的寶物，趕忙施禮，謝過繼父。</p>
尹三娘滿眼笑意，道：“你這當爹的，別老拿錢財慣壞孩子。我女兒的婚姻大事，你可得上心啊。”</p>
楊國忠哈哈一笑，道：“這是當然。夫人交辦的事，我幾時疏忽過？我前一日還跟娘娘商量，找個合適的時機跟陛下吹吹風。爭取讓陛下賜婚，讓蟬兒風風光光嫁過去。咱們楊家女兒的大婚，也不輸於皇子公主。”</p>
尹三娘滿意點頭，和楊亦蟬對望一眼，笑道：“怎麼樣，這下你稱心如意了吧？”</p>
楊亦蟬大羞，歡喜無限。</p>
……</p>
白復把藏書閣三樓的那些古書搬了出來，抹乾淨、曬曬太陽，防止蠹蟲。對照這些古書，編聯竹簡的順序。</p>
《易經》、《論語》、《孟子》、《老子》、《莊子》、《素問》、《靈樞》等，這些鴻篇巨着多次聽弘文館的先生們講解過。先生們引經據典、如數家珍。自己也讀過其中不少篇章。但逐字逐句，從頭到尾校對誦讀，也是平生第一次。</p>
“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上不怨天，下不尤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p>
白復摩挲着這些卷宗，心想這些大聖先賢，不知在他們自己的時代裏又有怎樣的命運和人生。</p>
在校對的過程中，白復不時掩卷長嘆，感慨萬千，估計這些大聖先賢的人生也並不怎麼順暢，否則怎會有時間和精力來完成這些皇皇巨着？他們又是在怎樣悲憤的情緒下，揮毫潑墨，成就這心血凝結。</p>
想到這裏，白復顧影自憐，似乎找到了知己。原來他們同我一樣，皆爲天涯淪落人！也罷也罷，既然了無生趣，不如誦讀這些大部頭，這恐怕纔是最長情的陪伴。</p>
想通這一點，白復不再借酒消愁，自暴自棄。讀書就成了他唯一的樂趣。每天打掃完藏書閣，他就手捧書卷，蜷在有陽光的地方。身體是慵懶的，向學之心是真誠的。</p>
……</p>
思念如水，點點滴滴。草霜葉露，山泉林溪，匯流成河。大河之水，川流不息。淡水河畔，伊人已逝，背叛之痛猶如決堤洪水，比黃河之水更難疏導。悲傷無法派遣時，整個腹髒如毒藥發作，絞痛難忍。</p>
最痛苦的時候，白復常常夜不能寐、絞索反思、心如刀割。無人訴說時，唯有這些大聖先賢的着述陪伴他度過了一個個不眠之夜。</p>
這些書籍有的是講天文地理、有的是談人生哲學、有的闡發病理醫道，每當他沉浸於書中時，他的情緒慢慢得到控制，悲痛得以暫時離開。</p>
此刻，白復終於明白青玄掌門和徐太傅讓自己不要侷限武功心法，而要飽覽羣書的道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有些事，武功再高，也無能爲力。</p>
說來也怪，這些着述與武功祕籍沒有多少關係，但書卷上的文字似乎能夠引導着白復的內息。從武學的角度來看，其理法與內功心法如出一轍，都崇尚天人合一。人體就是個小宇宙，按照日月星辰的變化、四季更迭的規律來運行內息，有不可思議之奧妙。</p>
有些着述，雖然古樸晦澀，白復也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真意，可當凌亂的思緒在心中肆虐奔騰時，這些文字就會突然跳入腦海，平復心緒，約束心猿，駕馭意馬，引領內息在身體內規律的循環。</p>
此時，他不再試圖控制這種情緒力量，而讓情緒的洪水在《素問》、《靈樞》等篇章的引領下，在全身奇經八脈中游走，就像洪水被疏導進了天然的河道。</p>
就像黃河衝擊河道，河道越來越寬闊一樣。情緒洪水每一次沖刷河道，他的經絡就拓展擴大一次。以前怎麼努力都無法衝破的一些玄關脈絡，竟然輕易被衝開，從曲骨沿着神闕、巨闕、檀中、璇璣一路向上，貫通整個任督二脈。當運行十二週天后，這股情緒洪水慢慢平息，匯入丹田，又分成涓涓細流散入全身脈絡。就像黃河之水進入河道，又分成無數溪流注入農田。</p>
再睜眼時，天已經大亮。冬日的暖陽通過窗櫺射入眼簾，令人精神爲之一振。白復推開窗，眼前現出一個生動的世界。</p>
白復清清楚楚地看見牆頭那一枝臘梅正在緩慢而有節奏地綻放花蕊。他能聽見房檐冰渣融化的細微聲響，感受到一片雪花落入庭院的輕盈柔美……</p>
自打坎鼎奇緣後，白復再一次感受到天地、時令的微妙變化，更對命運有了新的體悟。</p>
悲與喜，都是一場修行。</p>
白復仰天長嘯，熱淚盈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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