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婭在外面從來沒聽說過這種論調，此刻聽到李熵這番話頓時呆愣在一旁。
這在未來更新的思維技術被研發出來以前，恐怕誰也無法徹底否定這種猜測。
“真到了要死的時候，只要有一丁點希望，是個人都想活下去，誰還會在乎換過身體之後的那個人到底還是不是自己？”胖老闆在希望城裏聽多了這種言論，滿是不屑道，“不說你們外面那應有盡有的生活，就是希望城裏，哪個不想到老死的時候換個身體重活一遍？當然，我們這也就那些富商們有這個條件了。”
說着，胖老闆又想到了什麼，有感而發道：“這些年那些從外面來的人我也接觸了不少，幾乎每個人說到來希望城的原因都是在外面不公平，科研人員的地位太高，每個人都覺得到了希望城能夠大展宏圖，展現他們的‘才能’。”
“當然，他們必須有才行。”胖老闆腦海中劃過曾經見過的一幕幕，嗤笑一聲“大部分人在這裏待不了三天就又灰溜溜的跑了回去。”
“一幫只生活在臆想中的人哪懂什麼叫真正的不公平？”胖老闆指了指正穿行在遠處一條小路上，每個人肩上都扛着重物的一行人，這副情景一路走來並不少見。
“他們都是附近聚集點的人，每天的工作就是肩扛手挑着比他們體重還重的貨物前往其他聚集點，這一趟生意的利潤他們只能得到不到百分之五，其餘的則全部是老闆們的。這些大小老闆們堂而皇之地取得絕大部分利益卻不用做一分錢勞動，而他們所依靠的，不過是在過去幾十年裏依靠着商業上的嗅覺在某個行業上取得的壟斷地位。這叫公平嗎？”
“甚至在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生老病死上，也從來沒公平過——有錢人們能想盡一切辦法去外面換一具年輕的身體，普通人卻只能在區區幾十年的壽命裏爲他們勞動着，這公平嗎？”
“這就是商業——雖然能刺激每個人都全力投入到生產勞動中來，但只要它存在，公平從來都是不可能的。”胖老闆嘆息了一聲。
李熵淡淡道：“但每個人心裏夢寐以求的卻都是站到利益的那頭，成爲不公平的受益者——你同樣是他們中的一員。”
聽到這話，胖老闆咧開嘴露出一個奇怪笑容：“你說的很對。”
“人的**是無窮無盡的，哪有絕對的公平？其實那些跑到希望城裏來，嚷嚷着外面不公平的人從來就沒意識到，他們對於希望城裏的人來說，同樣是不公平的。他們在這裏體驗夠了，受苦受夠了，轉頭還能重新跑回外面那個‘天堂’，可我們卻只能永遠在這大山裏生活一代又一代。”
李熵沒有再開口。
在希望城成立之時，創始者們曾經代表所有“留守者”和外面的人類社會簽訂了許多條約來完善之後希望城和外界的交流相處：成爲希望城公民之後則自動喪失所有外面社會公民的權益，同時所有“留守者”們去外面社會有嚴格限制，而且在外面必須二十四小時處在某些設備的全程伴隨之下——這也是胖老闆一直說的，永遠不可能成爲外面世界一員的原因。
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希望城建立的同時，人類社會也在那一刻分裂了，就算今後希望城全體要求迴歸外面社會也不會被接受。
詭異的是，創始者們提出的這些要求怎麼看都是完全有利於希望城的——畢竟希望城的人口只進不出，實力等於一直是在壯大的。但當初外面社會的決策者們卻全盤接受，而且八十多年來一直嚴格按照條約執行，在希望城遭遇重大困難的時候外面甚至都會出手相助。
當然，這都是表面上誰都能看到知道的。
在李熵曾經掀起過兩邊驚天巨浪的輪迴裏，他對兩邊的上層都有過相當的瞭解，他知道，八十多年前希望城的建立絕對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
……
一夜無話。
三人在中途一個聚集點住過一宿，在第二天的夕陽中，這段路途才終於來到尾聲。
離開那條顛簸的山間公路駛入通往聚集點的岔路後，周圍景色開始快速變換起來，從一成不變的山間林木到低矮的灌木叢，隨着一道荊棘防獸牆閃過，目光開始豁然開朗——一片一望無際，泛染着青色的平地靜靜地躺在這羣山環抱之中。
x125號聚集點是希望城重要的產糧地，依靠的就是這片廣袤肥沃的盆地。
春季，無數正在茂盛生長的青澀稻苗構成了這片盆地的基本色。
陳婭一掃路程上的疲憊和枯燥，津津有味的看着一片又一片從窗外一閃而過的稻田，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真實的莊稼——希望城裏的這些大片田地可能是地球上最後的大規模耕地了。
外面的農業也已經基本消失，當然，只是在地球範圍。
早在人類的足跡開始邁向其他行星時，太空農場也陸續在各大適宜行星建立起來，它們承擔着那個時期填飽人類肚子的重任。畢竟在“洪荒”還沒出來之前，要養活兩百多億的人口地球上原本那點耕地可謂是遠遠不夠。
它們後來都集中到了一個天體上——土衛五。
這顆質量只有地球的39萬分之一的天體，富含着相當於星體體積的75%的水，以及比地球上快得多的時間流速，諸多因素下，這裏無疑是人類建立農場的最佳選擇地。
兩百年來，人類幾乎所有農作物需求全部都是由這座覆蓋星體表面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全封閉農場承擔，極快的時間流速意味着在這裏耕種一季糧食要比在地球上所需的時間少得多，但卻不需要任何人來承擔這相對地球來說失去的時間——機器人承擔了這一切，對它們來說，時間並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