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一個叫做天龍寺的地方。三歲以前的記憶總是支離破碎的。閃現在腦子裏的全都是乳母冷漠的臉,還有混着青菜的粥。
那一年,我三歲。大概是三歲吧。那時候,我還小,完全不記得具體的年紀,這是長大之後,從別人的嘴裏聽說的。
我坐在馬車裏,冷漠的乳母抱着我。她一遍又一遍的教我怎麼叫人,怎麼就能討人喜歡。我那時候心想,乳母其實是喜歡我的吧。
是的!我很早的時候,就知道誰喜歡我,誰不喜歡我。我懂得,不是所有對我笑着的人都是好人。
家裏很大,我想,我一定不要瞎跑,會迷路的。儘管別人都告訴我這是我的家,但其實,我心裏還是想寺廟裏那小小的院子,還有清淡的粥。
我娘是一個很美的女人,但我知道,她不喜歡我,儘管她對我笑的很美。我記得,乳母見到她留在府裏的孩子的時候,是哭了的。而我娘沒有,她很高興的笑了,我就知道那喜歡是假的。喜歡就應該有想念,她不想我,所以,她不喜歡我。這就是我那時的邏輯。
後來,見到娘也是這麼對着姐姐和哥哥笑,那笑意一點也沒比我好多少。
我就有些不明白我孃的心思了,也許每個人表達自己感情的方式不一樣,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是這麼安慰自己的。因爲越是長大,越是知道沒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
我爹對我很好。不管他是笑還是惱,我都知道他喜歡我。儘管比起大哥來,他似乎更喜歡大哥一些。
對於父親的記憶,在童年的時候就很少。他總是安排了許多的師傅,教我武藝,教我讀書。
父親是一個特別孝順的人,他特別聽祖父的話。所以,那個時候,我對於祖父是極爲畏懼的。連父親都害怕的人,我哪裏有不害怕的資格。
祖父和父母一樣,對大哥格外的疼惜。一樣的學文習武,他們誇大哥的時候比我多多了。其實,我學的一點都不比大哥差。而且我畢竟比大哥小了好幾歲,更應該受到誇獎的不應該是我嗎。我覺得很委屈。但是卻知道,委屈也沒用。委屈也沒人心疼。乳母說,有人疼的孩子才愛哭。因爲沒人疼我,所以,打小我就不哭。可那時候的我不知道什麼叫□□哭的孩子有奶喫。直到我有了自己孩子,直到我做了父親,直到看到閨女不高興時撅起來的嘴,我才明白這個道理。可那時候,後悔已經晚了。
總之就是這樣,越是委屈,我就越是倔強。越是倔強,別人也越不在乎我的委屈。
我就是在這樣缺愛的環境中長大的。
從小小的孩童長到了少年。我懂了許多的東西。比如身份,比如權勢。
我的祖父是輔國公。而輔國公幾乎手握着大周的三分之一的兵力。我從小就學習兵法,太知道這樣龐大的勢力意味着什麼。
我的父親是輔國公世子,要是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輔國公。我作爲世子的嫡幼子,其實身份是相當顯赫的。
那時候我才明白,爲什麼大哥的待遇會不同。因爲大哥是嫡長子,意味着承襲爵位。
那個時候,我心裏大概是有些羨慕的吧。我自己知道,我的天資比大哥好多了。但命運就是如此,誰叫我出生的晚了呢。
那時候,我就隱隱覺得,我越是出色,祖父越是不喜歡。於是,我就越發的調皮了起來。
我踏出了府門,原來,外面是另一個天地啊。
我結交了許多的朋友,儘管被祖父罵爲狐朋狗友,一羣紈絝子弟。我該聽祖父的話,該反省自己的行爲,但是我卻從祖父的眼裏發現了輕鬆和釋然。那時候我才發現,祖父大概是希望我如此下去的吧。
本來,我是打算這麼一直混下去的。不管是真混還是假混,總之,得按照家裏設計好的活着,纔是正確的。
也就是那時候,我在京城的公子圈裏闖出諾大的名聲,誰不知道第一美男子是沈家的二爺。
可是之後,就有對頭在戲園子裏發現了長相跟我頗爲相似的戲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想我堂堂的名門公子,怎麼會是會跟一戲子相提並論。我找了過去,可那戲子卻死了。
莫名其妙的怎麼就死了。
我當時都懵了。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我清醒的知道,這個人絕不是意外死亡。
我暗暗的查他,他爲人懦弱,從來不與人結怨。唯一的親人就是一個姐姐,早年被一個貴人從梨園贖了出去,不知所蹤了。
無獨有偶,家裏的婆子喝醉了,竟然說我長得像一個姨娘。當我想要再盤問的時候,那個婆子也因爲意外落水而死了。
當時的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麼。但卻清醒的意識到,這兩個人的死,與自己脫不了干係。而且,我從骨子裏開始害怕,害怕這個家。
我自問做事情十分的隱祕,尤其是說醉話的婆子,當時在場的,只有我們兩人。這話是怎麼傳出去。除非恰好有第三個人藏在暗處。那麼,就真的是恰巧嗎。
世上哪裏來的那麼多的巧合。只能是有人一直盯着我。
想通了這一點,我頓時就覺得毛骨悚人。想一想,在自己的家裏,卻被人時刻的盯着,稍有異動就有人將我的言行彙報給背後的人。
我能不害怕嗎。我一整晚一整晚的睡不着,就怕什麼時候,暗處的人生了歹心,那麼要我的命豈不是易如反掌。
以前,我還能沒心沒肺的玩下去,但這個時候,我再不敢玩了。當生命安全都不能保證的時候,還有什麼心情呢。
我偷偷的梳理身邊的人,沈大沈二沈三他們,都是在這一批人中層層甄別而選出來的。他們忠於的
人只能是我。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已經早出晚歸了。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會回到那個家。而家裏的人一直認爲我是一個頑劣的孩子,從來沒有限制過我的自由,我就這麼着整日裏在外面晃悠。
慢慢的,我發現,我從家裏的賬房支銀子,不再是多困難的事。只要不過分,也沒人攔過我。於是,我總是在賬房的底線之內支取銀兩,然後慢慢的轉移出去。一點一點的置辦產業,存私房錢。沒用多久,我在京城裏也算有鋪子的人了。
我做的十分隱祕,因爲不分家,子女不得有私產。被人發現了,一頂忤逆不孝的帽子,就能把我砸死。
我把一半的精力都花在了這些產業上,一步一步謀劃着從那個家裏趕緊的逃出來。
有一天,家裏突然來人找我,我十分的詫異,怎麼家裏想起我了。問過才知道,我的姐姐沈懷玉被選爲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