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纔他睡着了，在醒的一瞬間，他還以爲過了很久，因爲在半睡半醒之間，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從天色判斷，最多過了半刻鐘。</p>
那不能叫做夢，應該叫做回憶，因爲是真實發生過的。</p>
但也不能叫做回憶，在夢裏，他看到了曾經忽略掉的東西，那是原來記憶中沒有的。</p>
也可能有，是他忘了。</p>
那日是元夕夜。皇帝召了幾個重要臣子入宮一起用餐守歲。</p>
郭思謹穿了一身深紫色的雲錦宮裝，頭上插了枝鳳凰圖案的金釵。在入宮的車攆裏，夕陽照在她的頭上，一道亮光閃到了他的眼。</p>
他看着金釵皺了皺眉，郭思謹急忙摸着那枝金釵說“不好看嗎？不好看我回去換。”</p>
已經走到半路里了，爲了一枝釵，就要折回去？他問“沒了它，頭髮會散開嗎？”</p>
她咬着嘴脣，搖了搖頭。</p>
“收起來吧。”趙瑗又解釋道“鳳凰不能隨便用。”</p>
民間普通人家的姑娘可以用鳳凰。</p>
但在宮裏就不同了，那是一個品階森嚴的地方，鳳凰只有後宮之主和皇帝的女兒能用。</p>
郭思謹微低着頭，慢慢的把髮釵取下來，然後小心地用手帕包了，放在了袖袋裏。等做完了這一切，她抿了一下嘴角，垂目道</p>
“這是我娘給我留下的，我原想着在元夕夜裏戴着守歲，不知道今日要入宮。剛不久前才接了消息，催的急，只換了身衣服，沒來得及重新梳妝。”</p>
過了一會兒，又“不知道宮裏不能戴鳳凰。”</p>
她這些話前半部分像是爲自己的失誤爭辯，後面像是她自己意識到是在爭辯，於是索性承認了事實。</p>
趙瑗給她的通知，確實有些晚。他以爲張伯是知道的，因爲往年的元夕夜，皇帝也是叫人一起喫團圓飯，一起守歲。</p>
臨近傍晚的時候，他突然想到，萬一張伯不知道是需要叫着她一起呢？</p>
想到這裏，他決定親自回去一趟，若是差其他人去辦，磨磨蹭蹭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p>
入宮的人裏面，他們的年齡最小，其他人都是丞相、太傅、大將軍以及衆國公這些年齡大他們一半還多的人。</p>
他自己經常在宮裏行走，什麼時候出現，引起不了注意。她就不同了，去的晚，雖不會有誰說什麼，但終歸給別人印象不好。</p>
趙瑗對門口的府衛說“去告訴世子妃一聲，今晚要入宮，讓她麻利一點，我在院子裏等她。”</p>
大約有兩刻鐘左右，她就出來了。除去來回路上的時間，她最多用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準備。趙瑗當時很滿意，他還以爲要等上半天。已經打算親自去攬月閣催了。</p>
此時看着她一副做了錯事，手足無措的樣子。趙瑗不禁有些自責，這不是她的錯，是自己一時失誤造成的。於是他輕聲問“宮裏的規矩你懂嗎？”</p>
郭思謹擡眼看了一會兒趙瑗後，低聲說“懂一些，成親前宮裏的嬤嬤去教過。網”話剛落，又接着說“世子有特意交待的嗎？”</p>
“沒有。”</p>
可能是趙瑗回答的這兩個字，聽上去有些冰冷，郭思謹又垂目看着自己放在膝蓋的兩隻小手。</p>
其實趙瑗想交待幾句的，比如要向聖上、太后、皇后和兩個貴妃說些祝福的話。看她這拘謹的樣子，交待的多，只會增加她的壓力。索性也閉口不言。</p>
在趙瑗以爲，入宮前她不會再說話時，郭思謹理了一下耳邊的方纔因爲拿髮釵掉下來的一縷頭髮，然後仰起臉，望着他淺笑道“我們要到天亮纔回嗎？”</p>
“過了子時，就能回了。”</p>
她的笑意更深了，話裏帶了份喜悅“世子出宮時，別忘了叫上我。”</p>
趙瑗心裏有點想笑，怎麼可能把她忘了？既使成親十八天以來，只見過她八次，但他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是成了親的人。帶着世子妃入宮，走時把她忘宮裏，這種事怎麼會發生。</p>
趙瑗左右看了一會兒她光潔的小臉蛋，又看了一會兒微翹的鼻尖和一灣秋水似的眼睛。</p>
看着挺聰明一個人，咋是個傻姑娘，元夕夜怎麼可能不回府？一早還要給府裏的下人們發賞錢呢。</p>
“你有心願嗎？“</p>
趙瑗說出這句話，就後悔了。誰沒有心願呢？他這樣一問，就好像是想幫她實現願望一樣。</p>
萬一她提出想跟他生個孩子呢？雖然他沒有經驗，這件事還是懂的，只有男女同房，纔會有孩子。</p>
哪個女人不想要孩子，有了孩子就在府裏站穩了腳，既使想着送她走，也要重新考慮一下，畢竟是孩子的娘嘛。</p>
趙瑗不敢看她的眼睛了，把臉別到了窗外，又覺得不妥。我一個大男子，還怕一個小女子的小小要求不成？</p>
他心虛的望着面前坐的小女子，他娶進府的世子妃。郭思謹在他不安的注視下，抿着嘴角，微笑着輕搖了一下頭。</p>
“沒有嗎？“趙瑗有點失望，一個人怎麼能安於現狀到如此？沒一點追求，沒一點上進心。</p>
他看着她認真的說“我有願望。“停了一會兒，才接着說”我希望能早日收復北方，希望能國泰民安，希望能五穀豐登，希望……“</p>
後面的話，趙瑗沒出來，他在心裏告訴了自己，希望家宅安寧，子孫成羣。</p>
接下來，二人無話，直到在宮門前遞了牌子時，郭思謹低聲問“世子備禮物了嗎？“接下來聲音更小了”我不知道要入宮，沒有準備。“</p>
“下午的時候已經送到各宮裏了。“趙瑗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有些不解，難道是期待他也送她禮物？於是問道“你有想的東西嗎？“</p>
郭思謹又抿嘴笑了，這次眼睛裏都有了笑意“府裏什麼都有，暫時沒什麼想要的，等有了想要的東西，再告訴世子。“</p>
接着又說“各宮裏都送的什麼禮物，世子知道嗎？知道的話，告訴我一聲。她們萬一提起來，我好應話。“</p>
趙瑗望着她眨了眨眼，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沒想着告訴她一聲呢？難道在心裏，從來都沒把她當做普安王府的女主人，自己的世子妃？</p>
在他思量這個問題時，郭思謹又笑道“是不是世子也不知道？我看府裏的事，都是由張伯打理的，往誰家送禮也是由張伯備的。“</p>
這是爲他不想回答，幫他找理由呢。趙瑗覺得眼前這個人兒的思想古怪，怎麼什麼事都先替別人着想。</p>
趙瑗對郭思謹說出了各宮都送的什麼禮物之後，又說“你想到要什麼了，就告訴我。”</p>
當時他想着，只要是他能辦得到的，不是很過份的要求，都會答應她。</p>
並且期盼着，她早些告訴他。</p>
趙瑗經常送人禮物，大大小小的禮物不知道送出去了多少，有的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送了些什麼。</p>
還好有張伯這個貼心的管家，什麼都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否則，但送禮這一個事，就把他煩死了。</p>
他從來沒有過盼着送人禮物的心情，這種給予的感覺，令他感到十分的愉快。</p>
趙瑗以爲要期盼很久，沒料到他的話剛落，郭思謹殷切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問“等過了節，世子能陪我去一趟德清嗎？”</p>
又急忙解釋道“我老家在汴梁，我們那裏習俗，過了年節，出嫁的閨女要回家看看爹孃。”</p>
趙瑗看出來她有些不安，不知道是在這個大喜的日子裏，提到汴梁這個地方，她覺得不妥，所以不安。還是因爲她提出的要求，怕他不答應，令她不安。</p>
他沒有猶豫地應到“好。”接着便在她湖水一樣幽深的眼睛裏，看到了滿滿的笑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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