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在室內，隔着窗戶望着跪在門前的女子。</p>
她穿了身略顯簡單的素白色長錦裙，頭髮一半用金釵綰在了頭頂，一關散披着。一副民間普通女子的打扮。</p>
他看不透眼前這個人，猜測不到她的真實想法，這讓皇帝無法決定，應該怎樣處理。</p>
思索了一番後，決定這燙手的事，還是交給那個小崽子自己解決的好。去通知趙瑗的小內侍，是皇帝派出去的。他叮囑小內侍，不許提到他。</p>
養個別人的兒子，還要事事爲他操碎了心。</p>
此時皇帝深切的感受到，這大半輩子過得極爲憋屈，不是爲這個人着想，就是爲那個人着想，唯獨替自己着想的時候少。</p>
世子選妃是大事，當時皇帝想的是選一個家世不高的，最好跟秦太師有點關係。這樣趙瑗便不會受岳家的左右，等自己退了位，也能給太師留一條生路。</p>
十二個備選人裏，剛好就有這麼一個人符合條件。</p>
看了宮廷畫師畫的小相，皇帝當即派人去了德清，回來的人說，相貌出衆，性格上佳，很有決斷，就是才藝方面，略有欠缺。大家閨秀具備的琴藝、書畫、詩詞歌賦、插花弄草等等無一精通，甚至沒有接觸過。</p>
皇帝說，我們是在選世子妃，又不是選秀，要那麼多華而不實的東西做什麼，就她了。</p>
皇帝曾想過，趙瑗會反對這門親事，說不定還會在背後搞小動作。所以提前在郭思謹身邊安排了人。沒料到他安安分分的成了親，更沒料到成親後，一直宿在書房裏。</p>
這是在搞什麼把戲呢？</p>
皇帝決定睜隻眼閉隻眼。</p>
趙瑗不討厭她是肯定，相反對她還幾分上心。網皇帝想着，日子久了，等他自己想明白，自然就會安生的過日子。</p>
平日裏挺聰明的小崽子，在感情上就是個白癡。半年了，還沒弄明白自己的心思，還在想着那個韓如意。韓如意那樣的無法無天的小女俠，能做世子妃嗎？做得了皇后嗎？目光短淺的東西。</p>
西湖的事，令皇帝更加堅定了當初的決定是對的。</p>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p>
現在還不是她嶄露頭角的時候，朝中沒有支持她的中堅力量，言官的口都堵不住，出衆對她來講是禍事。</p>
皇帝決定先聲奪人，不等衆人議論，就把責罰定下來。如此以來，誰再彈劾，那就是落井下石。能進紫辰殿聽政的，個個都最聰明人，對自己不利的事，誰都不會幹。</p>
趁此機會，也敲打一下那個小崽子。讓他知道失去的滋味，就知道珍惜了。</p>
皇帝暗自嘆了口氣，事情怎麼就發展到如此境地了呢？如何收場是好呢？難道她真的對這場婚事死心了？不想跟那小崽子過了？</p>
皇帝煩燥得想找個人痛罵一頓的時候，趙瑗急匆匆趕來，他看了一眼低頭垂目的郭思謹，沒等門口的內侍通報，便直接入了御書房。</p>
“爹爹，這是臣的錯，臣沒有告訴她，被您禁了足。她什麼都不知道，所以纔會出門。”</p>
趙瑗急聲說：“一個內宅婦人，目光短淺，缺乏見識。若是頂撞了爹爹，看在她年齡尚小的份上，饒她這一回。回到府裏，臣會重重責罰她。”</p>
“她說她知道被禁足後，思考了兩日，深知自己犯了大逆不道之罪，並且仔細思考了犯錯的源由，不是一時興起，是由自身莽撞的性格造成的。35xs她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樣性格的人，不配爲世子妃，爲了以後不給皇家惹麻煩，自請下堂。”</p>
自請下堂？這四個字把趙瑗的耳朵，炸得嗡嗡響，他不能置信地問：“這是她說的嗎？”</p>
皇帝反問道：“難道你以爲，這是我逼她說的？我是想讓你換世子妃，但不能因這個理由。”他頓了一下，不耐煩地說，“後人若是知道世子妃因救人，而被廢除，是要落罵名的。”</p>
“爹爹也知道昨日的旨意不妥了？”</p>
面對趙瑗的責問，皇帝平靜地推託責任：“一個女子會因爲被禁足，便自請下堂嗎？她是一直就對自己的生活不滿，這件事，只是引子。”</p>
他又望向趙瑗，“這就要問問你。這六個多月，你是怎麼待她的？讓她對你極爲失望，世子妃都不想做了。”</p>
趙瑗走到門口，朝外面看了一眼，又急切對皇帝說：“外面太熱了，爹爹先讓她進來說話。不然一會兒若是暈倒，您想罵她，她也聽不見了。”</p>
“我方纔已經說了。她說，我不准她，就長跪不起，看來是鐵了心不想跟你過了。”</p>
皇帝這句話，像重錘擂進了趙瑗的心裏。上次他意識到，郭思謹會離開自己，是三天前看到她換了裝，讓李慕找馬車的時候。</p>
那時候，他想到了，她也許真的會離開自己。那是也許，不確定。他不敢冒險，不敢賭她只是嚇唬他。萬一真走了呢？即使走了，也一樣能讓她回來，但感情就變了樣。</p>
現在她這是在做什麼？跪求皇帝，自請下堂？真是不想跟他過了？</p>
正午的陽光亮得刺眼。</p>
趙瑗急步走出門，在郭思謹面前蹲下，看着她滿是汗水的小臉，顫聲問：“你知不知道，聖上若是應下，你我這輩子就再沒有可能在一起了？”接着又急聲說：“你跪的人是皇帝，是天子，是金口玉言說一不二的人。”</p>
郭思謹擡眸看向趙瑗，眉稍的汗水順勢滑落，流進了眼裏。她眨了眨眼，水霧迷濛，睫毛被染溼，粘在了一起。彷彿是兩隻在雨中拼命掙扎的蝴蝶。</p>
再加上她不知所措的迷茫表情，令趙瑗心裏的憤怒漸漸被痠疼所代替。</p>
看着她的嘴脣掀了幾下，暗啞的聲音微微弱弱地脫了口：“我，我不想做世子妃了。”</p>
趙瑗緊盯着她的眼睛，想在她眼睛裏找出答案。水汽迷漫的眸子，如清泉一樣的澄澈，看不到憂傷，也沒有怨恨，清清淡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