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在水一方的正房裏。
鏤空的楠木雕花窗櫺下,細碎的陽光灑下來,就着桌上獸形銅爐裏升起的嫋嫋沉香,滿室生馨。
上好的黃楊梨木梳妝檯前,魏伊人正襟危坐,瞧着琉璃鏡中的女子。
膚若凝脂的臉上,黛眉,杏眼,瓊鼻,櫻脣。
算不得多傾國傾城,卻出奇地耐看。
成爲魏伊人,已有兩日了,這張臉卻依舊有些陌生。
在此之前,她不過是在這世間飄蕩千年的一縷魂魄,卻因一場意外成了眼前這女子。
而這女子的前身,竟是一個癡傻了十八年的富商之女。
魏伊人定了定心神,嘴邊揚起一抹笑。
既來之則安之。
這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墨玉!”
一個身着淡藍色齊胸襦裙的丫鬟推門而入。
“小姐!”
“梳妝吧!”
“是!”
墨玉站在魏伊人身後,熟練地挽着發。
她瞧着鏡中女子,明明坐着不動,卻給人一種莫測的感覺。
“小姐。”
一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徑自走進屋內。
聽得這聲音,墨玉微微皺了眉。
“那日你落水昏迷,老奴本該伺候左右,怎奈家中老母患病,實在不得已才離開。聽聞小姐已安然醒來,老奴便放心了。”
魏伊人從鏡中瞧着那婦人,眼神裏帶了些微冷意。
她緩緩轉過身,目光掃在那神色間沒有半分恭敬的婦人身上。
“陳媽媽,倒是勞煩你如此憂心了。”
她的語氣淡淡,聽不出半點情緒。
聽得魏伊人的聲音,陳媽媽頓時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
“小姐,你…你…你好了?”
魏伊人的嘴角帶了嘲諷。
“是啊,我好了。怎麼?陳媽媽像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不不不!老奴,老奴只是一時有些激動。”
“陳媽媽,把在水一方所有人都叫到院子裏。”
“小姐,這會兒大家夥兒都有事呢。”
聲音裏明顯的不願意。
魏伊人目光銳利,射向眼前的婦人。
“怎麼?陳媽媽是覺得本小姐使喚不動你是嗎?”
瞧着魏伊人的目光,陳媽媽一時有些發怵。
“老奴不敢,老奴這就去。”
說罷,不等魏伊人發話便溜了。
“小姐!”
墨玉面露猶豫。
“何事?”
“奴婢本不該在背後議人是非,但此前,陳媽媽仗着是小姐的奶孃,除了奴婢幾個大丫鬟不敢隨意欺辱,對底下的丫鬟婆子卻是動輒打罵。又欺小姐病弱,目無尊卑,實在可恨。”
魏伊人笑了笑,她有三個一等丫鬟。
墨玉穩重端莊,青玉大膽活潑,蘅玉清冷會武。俱是聰明靈秀,忠心侍主的好丫頭。
魏伊人將一個錦盒放到墨玉手上。
“放心,我自有分寸。走吧!”
院子裏,丫鬟婆子站了兩排,陳媽媽正站在前面頤指氣使地數落着。
魏伊人站在門前的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底下的人。
“陳媽媽,你好大的威風!本小姐倒是自愧不如!”
陳媽媽悻悻地閉了嘴。
“你就讓本小姐這麼站着嗎?”
她的語氣平靜,不帶喜怒。
陳媽媽瞪了一眼旁邊的婆子。
“還不快去給小姐搬把椅子來!”
好大的架子,不知道的還以爲她纔是在水一方的主人。
那婆子應了一聲是,正提步要走,卻聽得上首不怒自威的聲音傳來。
“站住!”
“本小姐是要你去。”
魏伊人的目光定在陳媽媽身上。
陳媽媽擡眼看了眼魏伊人,忽覺心裏有些發慌。
今日,魏伊人一直針對於她,莫不是記得落水之事?
她不敢再看魏伊人,趕忙去搬了把椅子放到魏伊人身後。
她陡然看向陳媽媽。
“跪下!”
底下丫鬟婆子皆目露疑惑。
陳媽媽不明所以:“小姐,老奴並未犯錯呀!”
“蘅玉,掌嘴!”
魏伊人突然發作。
“是!”
站在魏伊人身旁一清冷女子領了命,未見她如何動作,卻轉瞬到得陳媽媽眼前。
“啪啪”兩聲無比清亮,蘅玉自幼習武,手勁兒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陳媽媽臉上掌印清晰,一衆丫鬟婆子的眼裏卻帶了快慰。
魏伊人看向陳媽媽:“你可知本小姐爲何要打你?”
陳媽媽眼裏帶着怨恨:“老奴服侍小姐自問盡心,小姐今日卻當着丫鬟婆子的面,如此下老奴的臉子,這叫老奴哪兒還有臉面活着呀?”
魏伊人不由笑了,可真是個刁奴。
“盡心?你的盡心便是把本小姐推入水中?便是看着本小姐掙扎取樂?便是見着本小姐溺了水還見死不救?便是目無尊卑,以下犯上?好個盡心,本小姐倒是少見了。”
衆丫鬟婆子大驚失色,這陳媽媽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主子!
陳媽媽卻抵死不認。
這副模樣落在衆人眼裏便是狡辯。
“陳媽媽目無尊卑,以下犯上,謀害主子,罰杖二十,逐出魏府!”
“小姐饒命,小姐饒命啊!”
陳媽媽是真的怕了,杖刑二十,再逐出魏府,還焉有命在!
“行刑!”
魏伊人的聲音不容置喙。
幾個婆子便上來押住陳媽媽,開始杖刑。
陳媽媽的哀嚎聲響徹整個院子,一衆丫鬟婆子眼裏的快慰漸漸變成對魏伊人的敬畏。
這個大小姐不再是以前那個癡傻可欺的魏伊人了。
“本小姐賞罰分明,你們既然進了我在水一方的院子,那便要守在水一方的規矩。在我這裏,只需謹記兩條:忠心、服從。做不到這兩條的,立馬走人,要留下的就別犯本小姐的忌諱。若有再犯,她就是你們的下場。”
一衆人瞧着早已昏死過去的陳媽媽,哪裏還敢有別的想法,恭敬無比地站在原地。
“奴婢謹記!”
“老奴謹記!”
瞧着底下人的神色,魏伊人見好就收。
“此前,本小姐不諳世事,諸位照看在水一方着實辛苦。今日論功行賞!”
一衆人喜上眉梢。
“墨玉!”
墨玉端了錦盒上前。
“一等丫鬟賞銀八兩,二等丫鬟賞銀五兩,粗使丫鬟婆子各賞銀三兩。”
墨玉將盒中銀子一一發到衆人手中,丫鬟婆子一時間感恩戴德。
“從今以後,望諸位謹記在水一方的規矩。都散了吧!”
“是!小姐!”
“小姐好生威武!”
蘅玉身旁那婢子看上去便是個活潑俏皮的,她看着魏伊人,滿眼崇拜。
魏伊人嫣然一笑,明明不算多驚豔的臉龐卻彷彿比那春光還要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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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的院門口,一男女相攜而立。
那婦人的面容帶着一股英氣,全身上下無一飾物卻叫人賞心悅目。
只她腰間纏繞的一圈銀色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細細看來,竟是一柄軟劍。
那男子約莫四十歲,瞧上去倒是溫文爾雅。
“你瞧,伊人自己便能處理了,你還擔心什麼?”
他的語氣溫和無比。
那婦人嘆了口氣:“一夜醒來,便像換了個人似的。不過這樣也好,瞧她現在這般,即便那些人找來了也能應付一二。”
此言一出,男子眸中帶了厲色:“他們若敢來,我便叫他們有去無回。我魏思遠可不是從前任人宰割的小兒了。”
“不是還有我嗎?動手的事就不勞你了。”
誰人不知,魏思遠的夫人白萱華乃是茫山老人唯一的親傳女弟子。
暮春的風還帶了些微的涼意,男女相視而笑卻溫暖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