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覆長生 >第60章
        

        楊秀在走向殷姮的短短一路上,心裏已經轉了無數個念頭。

        她知道,自己已經錯了一次,利刃都懸在了腦門上,生死只在公主一念之間。偏偏她壓根就想不到,自己還能爲公主做什麼。

        將雷家獻給公主嗎?

        且不說她能不能做到,就算排除萬難將雷家徹底弄到手,公主難道就能看得上?

        大滴的汗珠自楊秀額頭滾落,險些將她的妝弄花,而她的衣衫也被冷汗浸透,看上去不雅極了,卻沒人敢笑,甚至沒人發現。

        因爲所有人都低着頭,不敢直視公主容光。

        楊秀也低眉斂目,卻敏銳地注意到,公主的鞋子沒有沾任何塵土。

        若說在安車上,一塵不染是尋常,可公主已經下了車,踩到了地面,此處又距離礦洞很近,風中都飄散着沙塵,公主的衣衫鞋履爲何卻整潔如新?

        楊秀緊張到已經開始胡思亂想,靠這些細節分散注意力,卻不知,殷姮這是爲了不糟蹋衣服,習慣了用“風”之巫力包裹全身,反正就當鍛鍊微操能力了。

        這樣一來,外衣壓根不用洗,反正一點灰塵都沒沾。

        否則,殷姮根本沒辦法把織室的大部分織娘都派出去改進提花機,每天都只能忙着給她做衣服。

        安南縣可不比王宮,處處整潔乾淨,許多地方都是塵土乃至泥沙。而殷姮的衣服一旦沾上泥巴,基本上就廢了。

        沒辦法,誰讓她的衣服件件都是大裙襬,最短都要拖到地面呢?

        這是禮制,殷姮沒辦法改,只能儘量讓衣服保持乾淨,以節約人力。

        標宛子爲此偷偷哭過不止一回,認爲殷姮真是太委屈,太可憐了。

        雖然殷姮完全不覺得衣服多穿幾次有什麼問題,可沒辦法,誰讓宮中貴人的衣服,基本上都是穿一次就直接換的呢?

        他們倒也不是故意奢侈到這份上,主要是以現在的染布技術,衣服往往洗一次就會嚴重褪色,不再鮮亮,對王公貴族來說,自然不能再穿,丟不起那個人。

        這也是殷姮覺得樊郡豪強奢侈的原因之一。

        殷姮穿曳地長裙,那是沒辦法,按照公主的規格,衣服就得這樣。若她亂改,自己未必有事,身邊的人鐵定倒黴。

        如此情況下,她尚且知道可惜布料,而樊郡豪強呢?

        要知道,就連柳合去河堤的時候,有時候都不穿官服,短打加草鞋就這麼去了。下河嘛,雙腿要在泥裏趟,當然不能把衣服毀了。不是敗不起家,只是沒必要。

        人家封疆大吏尚且如此,你們樊郡倒好,就連兩三百石的小官,翻山越嶺還穿深衣皮靴?一天毀一套衣服?

        沒錯,你們有錢,愛怎麼糟蹋就怎麼糟蹋,別人沒資格管。

        問題是,這錢是你們自食其力賺的嗎?這是人家礦工們的買命錢!也是你們走私換來的錢!

        殷姮之所以讓千石到六百石的官員,即樊郡的郡守、縣令等,乃至他們的細君全都跟着自己進礦洞,並非容尚所想的那樣,爲了立威。

        她純粹是想給這羣父母官們一個機會,讓他們體驗一下,供養他們奢靡生活的礦工過得是什麼暗無天日,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哪怕其中一兩個有所觸動、反思,稍微擡擡手,讓礦工的日子好過哪怕只有那麼一丁點,她也能記下此人的名字。

        等到殷長嬴收拾樊郡豪強的時候,殷姮還能提一筆,求個情。

        畢竟,這樣的人,就算沒有才幹,至少有幾分基本的品德和良心,尚存一絲人性未泯。

        但她的好意……

        殷姮感知了一下週遭的“氣”,知道這些人都在不滿,只是不敢說出來,她不由在心底輕嘆。

        怕是沒一個能領會到。

        若真是如此,也怪不得她。

        無能又無德之輩,憑什麼踩着百姓的屍骨,一世富貴無憂?

        殷姮擡起頭,看着眼前黑黝黝的礦洞。

        她只是站在礦洞的門口,還沒進去,都已經發現裏面充斥着不詳的“氣”。

        那是千百年來,死在礦洞裏的礦工們留下來的最後掙扎和呼喊。

        殷姮駐足了好一會兒,才默默地,什麼話都沒說,率先走了進去。

        容尚和楊秀緊隨其後,士兵們用危險的目光看着其他人,衆人不敢怠慢,也只能硬着頭皮,舉着火把,走了進去。

        等踏入了礦洞,殷姮將“風”和“土”的雙重力量進一步鋪開,心情就變得更加沉重。

        每一條廢棄的礦道下面,都是累累白骨。

        殷姮一開始還想計算,究竟有哪些事故地點,每個地點一共有多少具屍骨。

        她想把這些地方全記錄下來,以後有條件了,把這些地方一一挖開,讓這些不知枉死多少年的可憐人能夠有個墓碑,有座墳。

        等到後來,殷姮卻沒辦法算了,她的內心已經被悲哀填滿,心情沉重到根本難以化開。

        因爲她發現,很多屍骨都被時間、歲月和地質打磨,變得支離破碎,根本拼湊不起來一個完整的人形。

        就算殷姮身懷巫力又如何?她能一一鑑定某根骨頭究竟屬於誰嗎?

        殷姮沉默地走在最前面,整整半個時辰都沒說一句話。

        容尚見狀,當然不會多言,反正倒黴得也不是他。只是打定主意,還是離樊郡這些豪強遠一點,無論他們送多貴重的禮物,多美的女人,都一概不收。除了對楊秀稍微客氣些,樊郡其他人若要求見,直接閉門送客。

        他尚且如此,負責“解說”的楊秀更不敢開口說哪怕一個字。

        至於本該負責帶路的監工,因爲身份低微,壓根沒資格出現在公主面前。

        雖然很多人在心裏奇怪,公主從沒來過礦洞,前頭又沒人帶路,怎麼一條死路都沒碰到。

        可他們被礦洞陰冷的風一吹,加上隊伍熙熙攘攘數百人,卻沒一人說話,黑暗的礦道里,只有腳步聲迴盪。這樣詭異的氣氛,令衆人渾身都起雞皮疙瘩,就算有疑問,也只能藏在心裏。

        就這麼走了半個時辰,殷姮終於探知到了礦工們的所在——就在前面幾千尺的位置,足足分了幾十條礦道,每條礦道里都有上百個礦工!

        他們沒人穿衣服,就這麼光着身體,拿粗劣的石鏟在挖礦。

        有些鏟子已經裂了,沒辦法挖,甚至沒辦法鑿,就必須用手去刨,指甲全都沒了,十根指頭光禿禿的,鮮血淋漓。

        可他們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監工的鞭子就會毫不留情地揮下!

        也就在這一瞬,整個辰山,突然搖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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