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覆長生 >第72章
        

        阿姮,是個沒有慾望的人。

        殷長嬴第一時間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卻很快推翻了。

        因爲他不信。

        任何人都有慾望,有追逐、沉迷、渴望擁有的事物。

        有人好名,有人貪利,有人好色,有人棧戀權力,也有人不惜一切代價,瘋狂地渴求長生不老。

        若要問區別,就是強者不會被慾望掌控,反而能駕馭慾望;弱者卻容易陷進去,難以掙脫。

        但他這個妹妹呢,她執着與在意的,究竟是什麼?

        首先,顯然不是親情,也不是權力和地位。

        然後,也不是旁人的崇敬、敬仰、膜拜與畏懼。

        以阿姮的聰慧自然清楚,只要她表現出神異之處,在昭國的地位就會截然不同。

        父王一定會欣喜若狂,認爲這是天降吉兆,將她奉爲神女。

        從此,她將被供在神壇上,供所有人仰望,一喜一怒都能輕易主宰無數人的生死。況且那時候,殷長嬴還沒覺醒力量,她就是獨一無二的。

        倘若他一直沒成爲巫,只是個普通人,就算貴爲大王,難道就能不聽這個妹妹的意見?

        但阿姮卻從頭到尾都沒提一個字,甚至沒展露半點稀奇之處。

        她的故意隱瞞,自然是不信任他們的表現,可退一步來說,也證明她完全不在乎權力和地位。

        王都之中流言蜚語遍地,都說她傻了,被流放了,她難道真聽不到?可她什麼時候真往心裏去過?

        殷長嬴本以爲,阿姮沉迷力量,因爲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修行。

        但現在,他發現也不是。

        沉迷力量的人,很難控制自己一直不去使用這股強大的力量,尤其在身邊沒有足夠多參照物的情況下,更會不斷地想驗證自己有多強,阿姮卻沒有這麼做。

        對她來說,只要妖鬼不危害昭國,不傷及人命,她就無所謂對方是否聽從昭國。

        同樣,這也證明,阿姮對昭國的繁盛與否,也未必在意。

        否則,她絕不會賭萬一的可能,一定會處置這些妖鬼,以絕後患。

        名利?

        若真要求名養望,應當從世家、士族下手。可阿姮在岷郡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爲那些犯官之後,城旦奴隸們,反倒開罪了地方士族。

        難道她不知道,就算城旦們幫她說一萬句好話,只要士族厭惡,她就不可能有好名聲嗎?

        美色?

        殷長嬴思考片刻,覺得也不可能。

        一方面是因爲阿姮現在年紀還小,孫青的彙報中,也沒提阿姮與誰走得近;另一方面則是,他們成爲巫之後,已經開啓了“巫術視覺”,一切微小之物在他們眼中都纖毫畢現。

        在這種無比清晰的視覺中,除非同樣是巫,否則普通人中的美人,在巫眼中簡直不堪入目。

        若不關掉巫術視覺,殷長嬴懷疑自己對後宮那些美人根本沒有提不起任何勁,因爲略微一掃,連她們臉上覆蓋的每一粒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就更不提朝臣臉上的褶子了,更加傷眼。

        答案排除到這裏,殷長嬴難得陷入疑惑。

        權力、地位、名利、美色、力量、榮耀、責任……這一切都不值得她追求嗎?那她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孫青戰戰兢兢地伏在地上,突然聽見大王起身,他不敢擡頭,就見一雙黑色的革靴緩緩越過他。

        然後,他就察覺到一股極其可怕,莫可名狀的力量。

        彷彿某種莫名的吸引力,促使着孫青小幅度地扭過頭,就見黑色的火焰吞噬陳朗的全身,不消片刻,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消失了。

        連一絲灰燼都沒有留下。

        這一瞬,孫青似乎聽見了陳朗淒厲的慘叫,卻很快就消弭無蹤,快到讓孫青以爲這是自己的錯覺。

        但他很清楚,絕對不是。

        陳朗的靈魂,已經被大王直接燒燬了。

        孫青難以控制身體的顫抖。

        太可怕了,簡直太可怕了。

        對此世的任何一個人來說,挫骨揚灰,魂飛魄散,都是最可怕的八個字。

        孫青原本不信大王受命於天,是上天之子。他一直認爲,大王也是凡人,也會有人的弱點,只要急大王所急,想大王所想,就能求得高官厚祿。

        但看見大王與公主,他卻突然信了。

        未必每一任大王都是天子,畢竟百年來道德淪喪,曾經屬於天子專屬的王號,已經成了七國君王都有的稱呼,甚至還有君王想要稱帝,認爲自己功蓋五帝。若真是受命於天,上天爲何不劈雷下來打死這些僭越的諸侯?

        可昭國如今的大王,一定是真正上天之子吧?

        對上天來說,人類如同螻蟻,晚了幾百年發現螻蟻逾越的行爲,派兒子和女兒降臨來收拾殘局,懲罰這些逾越者,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殷長嬴壓根沒管瑟瑟發抖的孫青,黑色的火焰燒燬了陳朗的軀體,也摧毀了殷姮留下的巫力牢籠。

        羌水水神身形還未來得及暴漲,殷長嬴的手已經按在了它的雙眼之間,五根指頭輕而易舉地就刺穿了鱷魚堅硬的外皮,握住了它位於腦部的核心!

        然後,殷長嬴右手直接合攏!

        羌水水神轟然倒地,不斷縮小,縮小,最後慢慢變成一個水藍色,卻夾雜着斑駁黑點的小水滴,漂浮在空中。

        殷長嬴緩緩收回一絲灰塵都沒沾的右手。

        就在他摧毀羌水水神意識的那一瞬,龐大的記憶碎片涌入他的腦海。

        那是羌水水神最後的掙扎。

        寥寥十幾年的意識,與數千年甚至上萬年的記憶相比,哪個更令人沉迷?

        假如不能堅持自我,就會在這個環節迷失,將自己誤認爲“羌水水神”,而不是“殷長嬴”。

        他本不必如此麻煩,更不用如此冒險。

        從殷姮的信中,殷長嬴已經知道,羌水水神是個空有力量,實則膽怯的小人,未必不可用,但想要馴服對方,需要花太多時間。

        孰輕孰重,這位年輕的昭王分得很清。

        更何況,他也從不認爲自己會輸。

        從羌水水神的記憶深處,殷長嬴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最需要的東西。

        神降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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