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覆長生 >第76章
        

        殷姮滿臉糾結。

        她感覺自己被套路了。

        但內心深處,殷姮又很清楚地知道,殷長嬴剛纔絕不是開玩笑,他說到做到。假如她剛纔不求情,樊郡十二姓的男人,絕對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

        可……

        “阿姮?”

        “我還是有點沒辦法接受。”殷姮雙手抱住雙腳,把頭深深地進去,整個人毫無形象地縮成一隻糰子,悶悶地說,“讓我冷靜一下。”

        幾萬人的生死,就被他們輕飄飄的兩句話決定了?

        下一刻,她就感覺一股力道直接把自己拎了起來,嚇得她趕快掙扎着落地,站直,順便理好被揉亂的頭髮。

        然後,殷姮猶豫片刻,才試探道:“大兄,你剛纔的決定,是不是太……”

        “哦?阿姮的意思是,不求情了?”

        “不,我只是覺得——”殷姮連連搖頭,唯恐他改變主意,斟酌着說,“有點太過隨意了。”

        殷長嬴不以爲然:“此等小事,何須深思?”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的輕鬆並未褪去,與平時的高冷、深沉、寡言,截然相反,算是他難得“平易近人”的時刻了,雖然只有一點——假如不考慮他深邃立體,英俊到讓人快呼吸不過來的樣貌。

        但一股寒意,卻頃刻間席捲了殷姮全身。

        她明白了。

        樊郡十二姓所有男丁,總共幾萬人的生死,對殷長嬴來說,確實只是小事。

        所以他纔會認爲,她爲了這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竟會影響道心,簡直傻到可愛。

        這件令殷姮無比痛苦的事情,在殷長嬴那裏,解決方案簡單無比。

        殷姮在意樊郡豪強的不法行爲,可她不能違背道心,出手懲戒。因爲在她的認知裏,她只是負責救人的醫生,不是象徵公平和正義的法官,無權代表法律去懲處他們。

        殷長嬴卻不然。

        他本就是君王,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所以他直接給這些人定了死刑。

        若殷姮求情,那就稍微放寬一點;若她默認,那就這麼執行;假如殷姮覺得還不夠解恨,死嘛,也分很多種。

        自盡也是死,喝毒酒也是死,砍頭也是死。至於腰斬、車裂、凌遲……就看殷姮的心情了。

        至於這些人究竟犯了多大的錯,罪行是否致死,他根本就不在意。

        他要解決的事情,從頭到尾只有一件——殷姮的道心動搖了。

        這就是殷長嬴親自前來的唯一原因。

        他要親自見證,殷姮的狀態到了哪種程度,會對昭國產生何種影響,是否還有救。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會想辦法去解決,雖然只會試一次,卻已經是難得的厚待了。

        若是不行……

        殷姮在心中,默默地,無聲地,自嘲地笑了。

        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是殺?是囚?還是更慘烈的下場?

        原本,殷姮還被殷長嬴的行爲感動了一下,因爲對方的舉動太具有迷惑性,太容易打動人了——你不想殺人,沒關係,殺人者是孤,但因爲你求情,孤饒了這些人一命。

        這不是殺人,而是救人,心裏是不是就好過了許多?

        但短暫的感動後,殷姮立刻清醒了。

        因爲她意識到,這只是殷長嬴的手段。

        就像他賜予公卿高官厚祿,田宅美女;賞給後宮妃子綾羅綢緞,華服美飾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用幾萬人的性命,就能換來殷姮這種等級的強者爲昭國死心塌地地賣命,這是何等地划算?別說這些人罪有應得,就算清白無辜,他也不吝犧牲掉這些人,換得殷姮的忠心。

        殷長嬴也沒有掩飾這一點。

        就像他說的,與六國一比,樊郡不值一提。可與殷姮一比,六國更不值一提。樊郡豪強影響到了殷姮的道心,那就該死。

        可世間最大的悲哀就在於如此。

        殷姮比誰都清楚,他們兩人彼此之間,都無一絲一毫兄妹情誼,充其量是一個談得來的朋友——前提是她不能忤逆對方的意志,不能損害他的核心利益,甚至不能公開場合下他任何面子。

        可她也必須承認,這對其他人來說,已經是窮盡一生都無法企及的成就了。

        哪怕她真是殷長嬴的妹妹,其實也是他的臣子,需要聽從他的命令。但殷長嬴對她的看重,顯然已經超出了對臣子的界限。

        主要原因,自然是殷姮實力強大,次要原因則是她心地善良。殷長嬴認爲,殷姮會是他最好的助力,既能最大程度地幫到他,又不會覬覦他的權力。

        所以,他會對她好,她說的話,他也能聽得進去。

        這就夠了。

        在一個封建帝制的社會,你說的每一句話,最高統治者都願意聆聽,甚至願意採納,這代表着什麼?

        意味着你可以影響到他,並通過他,去改變這個國家。

        這是所有臣子畢生都在追求的理想狀態,也是殷姮曾經的想法——成爲殷長嬴看重的人,阻止他將來一系列濫用民力的行爲。

        可當目的達到的這一刻,殷姮心中只有無盡的苦澀。

        因爲她比誰都要清楚,他對她的寬容,最大的前提,來自於他,或者說,這個國家,還需要她。

        當有朝一日,她失去了利用價值之後……

        昭國曆史上,被君王推心置腹,百般厚待的臣子,有哪個善終了嗎?

        明知如此,殷姮卻沒辦法拒絕。

        沒有殷長嬴的支持,她想要改善百姓生活的願望就無從談起。昭國上下唯王命是從,其他任何人說話都不管用。

        沒錯,她可以去東方六國,那裏的君王肯定也會無條件支持她,但他們肯定先盼着她訓練軍隊,和昭國開戰,哪怕她拒絕也沒用。

        她當然可以不上戰場,君王強迫不了她。但百姓生活越好,喫飽穿暖,身體強健,對六國來說,就是越優質的兵源。敵軍兵臨城下,她總不能干涉國君徵兵,阻止本國百姓保家衛國吧?

        難道她不與殷長嬴站在一條戰線,強強聯手,反要與他爲敵,先打一場世界大戰嗎?

        至少現在,殷長嬴確實對她很好,也願意縱容她。那她爲殷長嬴做事,順便推動一下這個社會的生產力,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這甚至可以說是兩全其美,不是麼?

        想明白自己究竟該做什麼之後,殷姮一掃方纔的迷茫,望向面前的君王,無比平靜地問:“大兄,你想看鹽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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