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北雄 >439.第439章 老頭
    所謂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時隔七載,當日在遼東城下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太府少卿,如今已經垂老,面目枯槁,人瘦皮黃,走路都需要讓人來攙扶了。

    和裴旭到來完全是兩個模樣,見何稠步履蹣跚,李破立即緊走兩步上前攙扶,他自起兵以來,姿態放的這麼低的,還是頭一次。

    而在他眼中,這個老頭兒就是一個會走動的國寶,聽到何稠到來的時候,他感覺像被天上掉下來的一塊大餡餅給砸中了。

    因爲工匠……這年頭無論領兵征戰,還是治平屬地,工匠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兒。

    隋時的工匠地位不算很高,卻也絕對不低。

    隋亡之後,工匠更是搶手無比。

    工匠的地位迅速提升,像在並代兩州,工匠已如軍中將校一般,沒人能夠輕易冒犯。

    至於後來工匠地位直線下降,那都是秉承半部論語治天下的文人造的孽。

    實際上,何稠這人的才能和功績比李破想象的還要強的多。

    這人也出身世族,自小就喜歡鼓搗新奇玩意。

    他不算是個純粹的匠人,卻對工匠技藝頗爲喜愛,又有天賦,於是很快就成了他的主業。

    他給皇帝設計過冠冕儀仗,並做出了很多的改革,而開皇和大業年間的各種工程,也都有着他的參與。

    而且,更爲令人喫驚的是,他還是個將軍。

    在開皇年間,他屢屢領兵平亂,頗有功勳,到了三徵高句麗的時候,第一次他展現的是精湛的匠工技藝,第二次北上遼東,他就成了左屯衛將軍,成了正經的領兵大將了。

    當然,這也並不稀奇,這年頭兒文武的界限極其模糊,上馬治軍下馬治民的人比比皆是,不多何稠一個。

    但還是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這人是一個活着的傳奇。

    而在李破眼中,十個一百個裴旭也比不上一個何稠。

    因爲這人一個人,差不多就代表了這個時代最高一級的生產力。

    很多人都明白何稠的價值所在,卻沒有一個人能像李破一樣明白的這麼透徹。

    這是大隋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最爲奇特的生物兒,他的作用,將遠遠不止於一座城池,一些攻城器械,或是皇帝身上的華衣美服,甚至已經超出了這個時代的界限。

    在李破看來,這樣一個人若真歿於戰亂,那將是所有人的損失,殺死他的人,之後便是碎屍萬段也無法彌補其過失。

    而另一位大匠宇文愷的死,其實就是一種重大的損失,官員,將領都可以替換,可像他們這樣的人物,卻是死一個少一個,幾乎無可替代。

    帝王們總以爲自己至高無上,其實,死上幾個皇帝對於整個族羣而言,又算得了什麼呢,只有像宇文愷和何稠這樣的人,纔是整個族羣最爲需要的。

    可往往人們並不在意毀滅他們,同時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毀滅了什麼。

    討好人向來是李破的拿手本事看,只是現在值得他討好的人越來越少了而已,扶着何稠的胳膊便笑:“當年我還只是軍中小卒,在您指使之下,於遼東城下建四方城,可以說至今受益匪淺啊。”

    何稠此時心情也很不錯,禮賢下士不外如此嘛,這人雖說年紀輕輕,可卻已經是並代兩州之主了,而且如今一戰之下,陷唐軍數萬衆,說是氣候已成也不爲過。

    瞧着對方的殷勤模樣,何稠又是感激,又有些自傲,他何稠走到哪裏,只要他腦袋還在,那就一定會被人待爲上賓。

    而且,這次北來的決定看來還真英明,要是向南走的話,這位揮兵南下,他們過不過得了黃河可就說不準了呢。

    可一聽到四方城的名字,何稠的心就顫了一顫。

    就算當初皇帝很滿意,四方城也確實可以稱得上是他的得意之作,可這麼多年過去了,眼見天下戰亂四起,百姓流離失所,皇帝也死在了江都,自己等人像豬樣一樣被驅趕着北行。

    推己及人,以前的點點滴滴都在他的回憶中變得清晰而有條理了出來。

    四方城建的很快很好不假,可那次遼東之戰,也許正因爲建了一座四方城,纔會功敗垂成,由此將士怨憤,各人離心,也就埋下了日後戰亂的禍根。

    他略帶驚訝的看了李破一眼,心說,沒想到這人當初竟在自己手下做過事?只是不知道被用的狠不狠,沒被自己抽過鞭子吧?

    李破笑眯眯的還在說

    着,“雖說受益不少,可當日頗爲勞苦,眼見您還在催促工期,那會兒我就在想,日後要有一日您落在我手裏,定然不叫您好過了去……”

    好吧,李破如今位高權重,連討好人的時候都開始帶着恐嚇的味道了,也不知是一種進步呢還是一種退化。

    另外一邊扶着父親的兒子,聞言頓時抓緊了父親的胳膊,這話聽着陰森森的味道可不大對啊。

    何稠身子也僵了僵,一腔的得意頓時不翼而飛。

    眼珠兒轉着,片刻之後嘆息了一聲,“當日遼東城下,將士浴血敵前,老夫也恨不能持戈上前,與敵廝殺……當日建四方城,也是皇命難違,倒是苦了將軍了。”

    老頭兒歲數不小,可腦筋一點不見慢,官場應答更是嫺熟的很,先敘同袍之情,再言苦衷之意,聽上去不太連貫,可意思一點不差。

    李破笑着拍打了一下何稠的胳膊。

    “放心放心,那會兒我年輕氣盛,受不得旁人使喚,如今自己能做主了,一些事也就看的開了,您老能不遠千里來投,我又怎能負之?”

    “來來來,先坐下說話。”

    等三人落座,飲了幾口茶,先開口的換成了何稠,“能得將軍相待若此,老夫感激不盡,老夫這裏以茶代酒,多謝將軍救命之恩了。”

    李破就笑,“千萬莫要如此客套,您老名著於世,後生小子盡些心意又算得了什麼呢?”

    說着,跟何稠對敬一下,和了一口茶,接着便道:“多問一句,您老今後有何打算?聽人說可是想安居於晉陽?”

    何稠拱手爲禮,“老朽之人,不堪驅策矣,只想尋一存身之地,安度晚年足矣,然將軍不棄,救老朽於危難之間,老朽非是忘恩負義之徒,將軍但有所令,老朽自當以此殘軀竭力報效。”

    呀,很痛快的一個人嘛,李破驚訝了一下,立即回禮道:“我這裏確是用人之際,以您老之才,本當委以重任,可以我觀之,您老之長才,既非領兵征戰,也非治政屬地,若想人盡其才,何其難也?”

    何稠也驚訝了,心說,我說的已經夠明白了吧?是沒聽懂呢還是裝糊塗?

    說實話,他這人有點官迷,之前所言就是討官兒之意,當官兒當久了,要是沒個官帽在頭上壓着,他會活不下去的。

    而他也看的很清楚,這裏沒皇帝,只有一位梟雄,弄個工部尚書什麼的就不用想了,倒是開一軍府或者督造軍械,修繕城池什麼的職位,他可是當仁不讓。

    可聽這話裏的意思……何稠心裏涼了涼,要是沒有官職……他來晉陽做什麼?還不如去李淵那裏,李淵那人一定不會如此小氣。

    老頭兒眼巴巴的瞅着李破,本來篤定非常的心也被吊了起來,“將軍的意思是……”

    別看何稠年已垂老,也爲官多年,可比起李破來,還是差了一些。

    他只稍一遲疑,李破眼睛瞄了瞄,就已經明白這人說的哪句是真的,哪句又是客套之言了。

    李破幾乎是立即改變了策略,笑容漸漸收斂,目光也變得深沉了起來。

    “說起來,我府中還缺一位司馬,掌工匠,鑄造等事,若您老有意,過後即可上任,當然,征戰之苦還是免了,過幾****送您老去晉陽……”

    何稠鬆了口氣,雖說這和工部尚書什麼的官職相差太大,也遠不如當年他一個太府少卿,金紫光祿大夫,左屯衛將軍來的顯赫。

    可瞧人家吞吞吐吐的小氣模樣,想弄個像樣的高官肯定不容易,再要強求……瞧那樣子,怕是要翻臉了呢。

    老頭兒委委屈屈的拱手,“下官多謝將軍美意。”

    人家稱呼換的這麼快,李破也不甘人後,姿態頓時矜持傲慢了起來,輕輕擺手道:“小事而已,我本來還想讓……唉,人各有志,不說也罷。”

    老頭兒探了探腦袋,好奇心頓時被勾了起來。

    說起來,他這人確實有點沉不住氣,對不起他這麼大的歲數和那麼多的經歷,可也正是這旺盛的好奇心和權力慾成全了他,不然的話,他和普通的門閥子弟也就沒什麼分別了。

    “將軍可是另有重任相托?是嫌老朽老邁,不堪驅馳不成?”

    好吧,他這算是徹底的進入了李破的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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