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降魔專家 >109 愚者(十六)
    聞言,穀神有恃無恐似地背起雙手,走入房間裏,同時說:“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成爲我的死神。哪怕是你也一樣,觸覺。”

    我並沒有貿然進攻。現在的我,殺意非常堅決,同時也非常謹慎。如果情報沒有致命的疏漏,對方所擅長的領域應當在於“生物研究”,而非“戰鬥”。如今卻主動現身,敢於面對我這個連劍客也擊敗過的人,無疑是有我殺不死他的強烈自信,甚至是可能有着趕在我動手殺死他以前,先一步解決我的自信。

    “你如何看待死亡?”大約是因爲真的以爲我是外來神的觸覺了吧,他好像自以爲是地沉浸在了某種並非與其他人類,而是與神祇之細胞對話的迷幻感情裏。

    他緩步走到那些活祭品的近處,似乎正在回憶自己過去的種種畫面,“我與其他凋零信徒不一樣,對死亡非常畏懼。越是衰老,越是能夠嗅到死亡的味道,恨不得逃得遠遠的。但遺憾的是,我們靈能者,越是想要逃離死亡,就意味着越是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死相。靈能會以違背本人意願的方式,將我們拖拽到死神的跟前。”

    “直到有一天,我放棄了。因爲我終於醒悟了,惟獨死亡,纔是這個宇宙中萬事萬物絕對無法逆轉的命運。當我接受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心居然莫名地安定了下來。”他說,“曾經的我,是多麼的渾渾噩噩,空有抱負,卻虛無度日,不知道自己是誰,形同廢物一般。但自那以後,我就決定要讓自己短暫的生命爆發出光華來,因爲我的餘生已經所剩無幾了。法律也好倫理也罷,統統要爲我的光華讓路。”

    “你有前身被吞噬時的死亡的記憶嗎?觸覺。如果你有,那麼,此刻正在模仿人類思維的你,或許也能明白我的感受吧。沒有比死亡更能鼓舞生命的東西了。”他繼續說,“不知不覺地,我已經陶醉於這樣的自己,陶醉於正在走近自己的死亡。我甚至已經不想回歸本來那個廢物一樣的自己了。如果死神一定會造訪,就任由死神造訪吧!我哪裏都不會去。當我深切地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我竟已經成爲特級靈能者了。原來,這纔是真正的我。”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我,“朝聞道,夕死可矣。親眼見證‘諸相非相’,並且在那個宇宙中閉上雙眼,是我爲自己的人生所準備的最好的休止符。你是無法阻止我的。”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他的確不是純粹的凋零信徒。因爲他所追求的並非死亡,而是瀕臨死亡的自己。我一邊在心裏總結,一邊不爲所動地說:“像是你這樣的人,我見過很多。”

    他皺眉,“什麼?”

    “真正的你?是你誤會了吧。說什麼任由死神造訪,說什麼不想回歸本來的自己……你不過是心想,反正自己已經死定了,所以想要對自己耍帥,同時也對其他人表現出瀟灑無畏的態度,僅此而已。居然陶醉在自己的演技中不可自拔,連自己都欺騙過去了,真是可悲至極。”我此刻所說的話,有七成以上是故意諷刺,要讓他憤怒和失態,露出某些破綻來,“別以爲只有自己纔是特別的。你毫不特別,就和其他凡人一樣。一旦明悟到必然會死,便會幡然醒悟;而若是重新給予生的希望,反而毫無廉恥。這纔是真正的你。”

    “嗯,你說得很對。”他非但不生氣,還點頭承認了,這反倒叫我無法繼續輕蔑他,“如果給予我希望的光芒,我一定無法維持住絕望的傲慢。但是,那又如何。這種假設毫無意義。難道你就能逆轉我的死亡嗎?你不能。誰都不能。”

    他接着說,“況且,人本來就是活在情境中的動物。因此在不同的情境中,會有不同的靈魂。這纔是自然之理,哪有可能堅定不移?如果有,那也不可以說是人的本分了。無論是那些一般人也好,還是我這樣的特級靈能者也罷,歸根結底——”

    說到這裏,他突然打住,自己怔在了原地。我等了好一會兒,他還是像傻子一樣站着,沒再繼續對我誇誇其談。

    正當我想要趁此機會,做些什麼的時候,我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了足音。穀神也好像醒了過來,將目光投向門外。

    在我們的注視下,足音來到了門口。

    我以爲會出現在那裏的,可能是劍客。卻不料,竟是格子襯衫。

    “你怎麼進來了?”我立即問,“我不是叫你老老實實等在村外嗎?”

    他自己居然也有些混亂,前言不搭後語地說着,“因爲,我,我聽見裏面很長時間沒有動靜,以爲……所以……”

    他以爲什麼,以爲很長時間沒有動靜,所以裏面就是安全的?還是說,以爲我死在裏面了,所以無法坐視,這才進來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穀神說話了。

    “別怪他。”他說,“大約是潛意識地明白了寺廟裏藏着真相,所以回來了吧。”

    回來?這個用詞叫我大惑不解。與此同時,格子襯衫也注意到了房間裏懸掛着的活祭品們,表情徹底凝固了。

    而我則順着他的目光,倏然注意到了一件駭人的事實。

    因爲之前光線昏暗,加上格子襯衫不在身邊,所以直到這時,我才遲遲地反應了過來。坦白說,即使是我這個見多識廣之人,在注意到這件事實的時候,腦子也一時間沒能處理過來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實是:在那些懸掛着的活祭品裏面,有其中一個,在身體的輪廓細節上,與我身邊的格子襯衫,完全一致。

    在我的腦海中,有數條看似互不相干的線索,匯聚到了一起。

    現在已知的線索是:眼前這個穀神有着生物改造的靈能,他曾經將牲畜的身體改造爲人的身體,並且本人也有着一定程度上的易容能力,在逃避降魔局的追殺時,他修改過自己的臉和身體;

    而協助他洗腦所有村民的,綽號疑似爲“心魔”的黑髮青年,則有着心靈投影的技能,非但能夠將自己的心靈投影到其他身體上,還能夠將其他人的心靈投影到其他身體上;

    穀神想要用格子襯衫做實驗,而劍客則希望格子襯衫逃出豐收村,好讓預言得以實現,這兩個人的想法彼此矛盾,並且都沒有爲彼此讓步的意思。

    那麼,是否存在着某種“兩全其美”的辦法,能夠同時滿足這兩個人的需求?

    真相昭然若揭。

    我幾乎不忍去想那個殘忍的答案,而都靈醫生過去念故事時的聲音,則在我的耳畔若有若無地迴響了起來:原來真正的他,早已在那天回家時,連肉體同靈魂,都被喫人的熊所吞噬了,而現在的它,不過是披着人皮的異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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