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03 新婚
    許盛業成爲我的後爹,文雅一點的說法叫繼父。

    許氏是大族,這個村莊十成有九成的人姓許。許氏的族長許景天,是本村的大戶,村裏一半以上的土地是他家的。村東山坡上有宗族祠堂,是他家領頭出資建造,有錢的出錢,無錢的出力,蓋起了這座帶着院落的宗祠,成爲宗族開會,族中子弟上學的地方。

    也是由許景天出資聘請了本族的子弟,秀才許盛傑爲這些蒙童開蒙授業。

    換而言之,許家村跟我們村不一樣。我們村漢夷雜居,山貧土薄,生計艱難;而許家村地勢稍微平坦,田地極宜種稻,村民全是漢民,大部分是許氏一族,只得三戶外姓,不成氣候。

    許盛業在娶我娘之前,已經做了三年的鰥夫,用俗一點的話講,就是打了三年的光棍,新婚之際,格外興奮,對我娘很是體貼,愛屋及烏,連帶着對我也禮待有加。

    許盛業父母早逝,他帶着新婚的母親拜見族長及兄嫂。

    許景天是個地方鄉紳,略通詩書,待人接物溫文爾雅,與夫人接見了族侄族媳,受了茶,送了見面禮,溫言勸誡一番,還留飯款待。

    母親鬆了一口氣,覺得到底禮出大家,與衆不同。

    許盛業的親哥哥許盛家沉默寡言,大嫂田氏卻快言利語,是個厲害角色,對小叔子皮笑肉不笑地說:“兄弟,這次可要好好過日子,不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家裏縱有千金,也經不起折騰!”

    許盛業哈哈一笑混過去,母親以爲大嫂爲人苛刻,也未放在心上。

    母親因爲改嫁操辦喜事,爲我做了三套新衣新鞋襪,兩套單衣春夏穿,一件冬衣秋冬穿。我穿着新衣過門,很是被人誇獎了一番。

    新婚過後,母親檢點家裏的物事,發現除了房屋土地,家中竟無長物,喫飯的碗筷都不齊全,許盛業夏穿單衣,冬着夾衣,家裏被褥,如若不是母親帶了那邊的過來做陪嫁,恐怕一家人要挨凍到天明。

    從孃家省親回來,母親拿出陪嫁的布匹給許盛業裁剪縫製衣褲以及新被褥。

    母親將席子鋪在地上,將布匹置於其上,一邊裁剪一邊說:“一個家添一個男人,絕不是添一點點家務。”

    許盛業人長得高大,自然飯量也大,有時喝幾口酒還要多煮幾個菜,母親很多時間都要花在竈間。

    他坐在桌前,一邊抿着酒一邊嘿嘿地樂,哼着小曲。母親上菜之際,他攬住母親纖細的腰叫道:“娘子,心肝,來,來,你也喝一口。改日你給我生個大胖小子,我們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

    母親瞥一眼我,推開他嗔道:“孩子看着呢!”

    許盛也哈哈大笑,鬆開母親,取筷子拈一塊肉喂到我嘴中,說:“乖,阿草張開嘴,爹爹餵你肉喫。阿草,讓你娘給你生個弟弟好不好?”

    我使勁兒地點點頭。他笑得更歡,再用筷子蘸酒喂在我嘴裏。那酒是燒酒,辣得我五官扭成一團,他更加哈哈大笑,不能抑制。

    不能否認那段時光是美好的。我從來沒見過父親,不知父親爲何物。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是舅舅,很久很久纔來家一次,每一次都來去匆匆。

    許盛業讓我知道何爲父親。那個時候,我心甘情願叫他爹爹。

    我置了新衣,比以往更多地喫到了香噴噴的肉。有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牽着我的手走在田埂,見了人便問:“漂亮不?這是我的女!”

    我羞澀地躲在他身後,把臉埋在他的衣襟之後,偷偷地瞥着對面的人。

    “許老二,你是傻人有傻福。天上掉下來個能幹老婆不說,還白撿個爹噹噹!”對面的大娘不知道是真心祝福還是挪揄,嘎嘎地笑着,搖搖擺擺地走遠。

    我走累的時候,他把我馱在肩頭,大呼小叫:“阿草騎大馬,阿草騎大馬!”

    我的臉色日漸紅潤,我的笑顏比以往更多。我開始敢擡眼看着門前的頑童,也敢跟他們搭話了。

    因爲我有我爹罩着我。

    甜蜜幸福的新生活卻是那麼短暫,短得像一顆流星從天空劃過。但是誰也想不到,它會在沒完沒了的漫漫雨季中結束。

    巴州不比長安,在我們山窪裏,冬天很少下雪,但是總有那麼一段時間陰雨綿綿。空氣潮溼陰冷,道路泥濘,這時候藥農們不再上山挖藥,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喝酒賭錢,以打發陰冷無聊的時光。

    那日許盛業到半夜方歸。之前母親就不斷地念叨:“你爹也真是,這是到哪裏去了,現在還不回來。等下天黑路滑的,摔一跤怎麼辦!”

    門外瀟瀟地下着冰冷的雨,我縮在門口,透過門縫向外張望,爲這個給我帶來安全帶來溫暖的爹爹擔憂。

    母親給我燒了洗腳水,說:“阿草,洗洗睡吧,我給你爹等門就行了。”

    我已經困得睜不開眼,腳泡在熱水裏,頭卻一點一點地東倒西歪,嘴裏兀自在喃喃地說:“我等爹爹。”

    娘給我擦乾腳,將我抱進我的睡房,放在牀鋪上,蓋上被子,唱着拍着,我失去了意識。

    把我驚醒的,是一陣陣酒杯盤子落地破碎的聲音。我費勁地睜開眼,在黑暗中側耳細聽,身體卻往被子裏縮進去。

    “你說話啊?你怎麼不說話?啊?”這是我那和藹可親長滿絡腮鬍子的爹爹嗎?他爲什麼咆哮?“多少人跟我說別娶你啊,你是個掃把星,還帶着個小掃把星!我不信邪,我掏心掏肝地對你,可你呢?你還給我留一手!說吧,你留一手打算幹什麼?打算跟哪個野漢子跑?”

    從說話的聲音裏,都能聞出外面酒氣熏天。

    媽媽似乎被嚇傻了,結結巴巴地說:“她爹,你說啥子呢?”

    許盛業呵呵地冷笑着:“別叫我‘她爹’!我沒這福氣當這個爹!你長得也不醜,還有幾分姿色,這些年就沒人看中你?你耐得住那冷被窩?!”

    孃的聲音近乎哀求:“老二,你醉了,我扶你去睡覺!”

    “你離我遠點!”一聲暴烈的桌子響,似乎是那肥大粗壯的手掌拍在飯桌上的聲音,許盛業幾乎是老虎怒吼的聲音,“你留那一半銀子打算去貼補哪個野漢子呢?你說!你說!!你說啊!!!”

    我嚇得渾身哆嗦,把頭埋進被子裏。

    我聽到媽媽尖利地哀嚎一聲。我從被窩裏坐起,黑暗中不知如何是好。

    “哼!你別裝死!你以爲裝死我就怕你?你這一套,給野漢子看還差不多!”許盛業的聲音漸行漸遠,漸漸地演變成呼嚕聲,從對面的臥室裏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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