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08 小月
    “阿草娘,我醉了,我不是有意的,你饒了我吧。”許盛業跪在母親的牀前,眼淚汪汪地哀求。

    母親側身向裏,雙目呆呆地直視着牆壁,臉色蒼白,面無表情。我縮在屋子一角,怯生生地看着這一切。

    這是事發後的第二天中午,母親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

    那天,當我跌跌撞撞地敲開張大娘的院門,張大娘耐着性子聽我把事情的經過講完,叫起張大伯一起闖進我們家,手擡起來還沒落下,母親臥室的門就被從裏面打開了,許盛業驚慌失措地衝出來,幾乎跟站在前頭的張大娘撞了個滿懷。

    他站定之後,驚魂未定地說:“嫂子,你快看看,阿草娘她,她怎麼啦?”

    張大娘一把幾乎將他推了個趔趄,衝到牀前查看,只見母親的裙子上一片殷紅,在晦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詭祕。

    母親已經奄奄一息,有氣無力,面如草紙。

    “嫂子,讓阿草給你家做丫頭吧,別嫌棄她,她什麼都能學會做——”母親半睡半醒,呻吟着託孤。

    最後母親沒死,但是她肚子裏將近三個月的孩子,在孩子親爹許盛業的拳腳之下,我那從未見過陽光,不知道性別的同母妹妹或者弟弟,流產了。

    許盛業盼這個孩子盼了許久許久,盼得地老天荒,卻毀於他的手下,他一時追悔莫及,流下了幾滴真心的男兒淚。

    張大娘狠狠地將許盛業罵了一頓,責令他跟母親賠禮道歉。

    母親元氣大傷,心如死灰,如果不是因爲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張大娘看見許盛業跪在牀前,伸出手拉着我走出門外,帶上臥室的房門,哄着我說:“阿草餓不?到大娘家去,大娘給你喫糕餅。”

    我停在院內,看看母親臥室的窗子,再看看張大娘。

    張大娘笑道:“不放心你娘啊?你這孩子,跟你娘倒是貼心。你放心,你爹不會打你娘了。”

    我倔強地站在院子裏,一動不動。

    張大娘笑道:“好,好,不去就不去。你就待在院子裏,別進屋,大娘回去給你拿點糕點,讓阿醜來陪你——啊喲,你看你,昨晚是不是摔跤了?怎麼鼻青臉腫的!”

    她拍拍身上的塵土,轉身出門,把院門也給我帶上。

    我走到牆根,在窗戶下的酒罈子上坐下。

    “阿草娘,我醉了,我真不是有意的。我是混蛋,我是王八蛋,你打我,你打還我——”屋內傳來一陣拍打聲,許盛業痛哭流涕,似乎是真心悔過。

    母親寂靜無聲。

    “阿草娘,你饒了我吧。我昨天是鬼俯身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幹了什麼。阿草娘,等你好了,你要怎麼就怎麼,你想幹啥就幹啥,你讓我朝東我絕不敢往西,你讓我打狗我絕不攆雞。我給你做牛做馬,由你騎由你打。阿草娘,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就算以後沒有了,我把阿草當成我的親女,我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過日子!”許盛業一連串地賭咒發誓,企圖打動母親的心。

    母親仍然沒有聲音。過一會兒,我聽到許盛業的聲音說:“阿草娘,你哭了。莫哭,你這是在做小月子,月子裏哭要哭壞眼的。”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快點好起來,打我我不還手,罵我我不回嘴。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聽那些蠢漢子蠢婆娘的胡言亂語。阿草娘,這村子裏的人不喜歡你們孃兒倆,我跟大伯說說,帶你們去巴州給他們家管鋪子,我們遠走高飛,離他們這些蠢漢子蠢婆娘越遠越好。”

    許盛業許諾着,聲音裏還算有點誠意。

    良久,母親長嘆一聲,開口微弱地說:“你讓我喝點雞湯睡覺。我累了。”

    “好,好!我餵你喝,我餵你喝!”許盛業討好巴結的聲音響起。未幾臥室的門響,堂屋裏傳來勺子碰鍋沿的聲音。

    “阿草娘,我扶你坐起來。”

    “阿草娘,雞湯熱,別燙了嘴。我給你吹吹。”

    “阿草娘,莫哭,莫哭,都是我不好,我該死,你莫哭!我下次再也不犯了,再犯你讓族長開了祠堂把我趕出許家。”

    在那個時代,一個人被從族譜上抹去,開除族籍是一種十分嚴厲的懲罰,意味着他是整個家族所不恥的臭狗屎。他可以頂着“許”這個姓氏,但是巴州許氏將不承認他與許家有任何血緣的和非血緣的關係。

    換而言之,對許家人來說,他會跟路人甲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他自幼失詁,與大哥相依爲命,靠許家大宅的資助和許氏族人的照顧才能活到今天,成家立業。與整個許氏家族爲仇,是他們做夢都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

    許盛業發的這個誓不可謂不毒,情不可謂不真。

    張大娘再過來的時候,發現我依着母親臥室窗外的牆睡着了。明晃晃的夏天的毒太陽下,我居然也能睡得着,可見這一夜一日我是多麼地驚慌,焦慮以及勞累,如今一旦鬆懈下來,站着也能睡着,哪管它烈日還是陰雨。她試圖把我抱進我的房間,我卻一下子驚醒過來,恐慌地叫着:“娘!娘!”

    張大娘笑道:“你這傻丫頭,困極了就回屋睡覺去,怎麼坐在你孃的窗下就睡了?這大日頭曬着,不怕中暑啊?!”

    我含含糊糊地說:“我不睏!”

    張大娘拉着我一邊進我的臥室,一邊笑着說:“好,好,你不睏,是小貓睏了!”

    她安排我躺下,看着我合上眼睛,才悄悄起身,躡手躡腳地出去。

    我一覺醒來,天色尚亮,家裏寂靜無聲。我心裏掛念着母親,爬起來不及穿鞋,來到母親臥房門外,卻聽見裏面的嘀嘀咕咕的說話聲。

    我停住腳步,屏聲細聽。

    “算了,阿草娘,你看老二一個大男人哭得那個樣子,也算是真心悔過了,你就饒了他吧。哪個女人不捱打啊!就拿咱們村來說吧,除了許家大宅,村裏的哪個女人沒捱過打?脾氣好點的,忍着,脾氣潑點的,撒潑打滾上吊投河尋思覓活對着幹,就看是東風能壓倒西風,還是西風能壓倒東風,各人的本事罷了。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兩口打架不記仇,牀頭打完牀尾合,要是每一個捱打的婦人都要走,這許家村還不成了光棍村?”

    “張大哥也打過你?”母親細聲細氣地問,顯然身體還很虛弱。

    “打!怎麼不打?你看他這幾年脾氣好了是吧?那是我婆婆那個老不死的翹了。當年那個死老太婆活着的時候,橫看我不順眼,豎看我也不順眼,橫豎整天看我不順眼,天天挑我毛病。我身上不舒服早點睡,她說我懶;有好喫的多喫兩口,她說我饞。一開始說我,我忍,後來我裝聽不見,她一拳打進棉花包,就去跟她兒子說,挑慫她兒子打我。我家那個死鬼還真聽他孃的話,叫罵就罵,讓打就打。死老太婆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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