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0 至親
    時光像流水一樣從手指漏過。轉眼天氣轉涼,已是夏末秋初的時節。許盛業從痛悔中平復,又走向下一輪循環。

    自那夜起,我的這位繼父看我的目光不再有往日哪怕暫時的溫馨,而是越來越陰冷幽暗。他不再掩飾對我的嫌棄與憎惡,時常嘀嘀咕咕地謾罵:“天煞星,克完了親爹克親弟。”

    明明是他的暴力導致了自己親骨肉的流產,卻怪在我頭上。也許他內心深處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過錯,想要找一個替罪羊,而我,自然是順理成章的最理想的人選。

    有時我多喫一點飯,他會當着母親的面劈手奪下,喝斥道:“喫喫,就知道喫,養不熟的白眼狼!養條狗還會對我搖搖尾巴,養你又啥用?喪門星!”

    母親臉色變了,他就拍桌子瞪眼地說:“別給我擺臉子看!我倒了八輩子黴纔會把你們母女迎進門!你們母女那個黴樣,要不是我誰收留你們?以前你還有點用,現在動不動就三災六病的,活不能幹得重,睡都不能睡,要你有什麼用?”

    母親氣得拉起我走開,那邊許盛業纔算住了嘴。

    過幾日母親要帶着我回孃家給舅舅過生日,許盛業百般阻撓。

    “你這種身份,回什麼孃家?你孃家嫂子歡喜你回去嗎?你侄子今年定親,你別把人家親事攪黃了纔好!做人要識相點,別等別人厭煩了還不自知。”

    母親氣得直打哆嗦:“好不好那是我親哥!我又沒要你去!”

    許盛業看看母親的臉色不祥,才換了一副嘴臉嬉皮笑臉地說:“我大舅哥生日我怎麼能不回去?給大舅哥面子便是給娘子你面子。”

    母親道:“不敢勞駕,我帶着阿草就行。”

    許盛業腆着臉蹭過來說:“我給你們孃兒倆保駕。”

    我擡眼望去,只見許盛業眼角的餘光掃了我一眼,一片精光閃過,帶着冰冷的刀鋒。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往母親身後縮去。

    母親揀了大個的雞蛋,拎了一隻老母雞,蒸了壽桃帶着我與許盛業一起去舅舅家。

    舅舅一如既往對我很親愛,定親的阿良表哥裏裏外外地忙着招呼親戚,無暇顧及我;舅媽做女客主人,在廚下忙得四腳朝天,只招呼了我一聲我就再沒看見她。母親村裏的人見了母親還算客氣,一見我走近哪家的孩子,就把自己的孩子找個藉口支開,哪管我孤零零地站在那裏。

    這種待遇我自幼便經歷,如何不自知?於是我很識趣地躲在一邊,讀門楹上村裏的先生爲舅舅寫的壽聯。

    “室有芝蘭春自韻,人如松柏歲常新”,一位先生看我用隨身帶的小石板一筆一畫地描對聯上的字,來了興致,問我:“你叫什麼名字,是誰家的閨女?我怎麼沒見過你?”

    “我叫阿草。我們來給舅舅過做壽。”

    先生捻着鬍子笑道:“原來是壽星的外甥女啊!這裏面的字你都認識不?”

    “有,芝,人,如。”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認,對於自己那麼多不知道的字一點也不羞愧。

    先生來了興致,教我讀通了整個句子。

    母親慌慌張張地過來,對着先生致意:“啊呀,先生,這是我的女阿草,讓您見笑了。”

    說着要拉我走。先生好脾氣地笑:“知道是你的女,好乖的樣子。我教她認全這幾個字,你且去忙吧,等下我完璧歸趙。”

    要知道教書先生雖然窮,但是在村人中間你享有崇高的聲望。村裏的婦人們嫌我不吉利,不讓她們的孩子跟我玩,怕沾染了晦氣,而這先生不是不明白我是誰,我身上揹負着怎樣的傳說,卻全然不信邪,肯如此對我,母親的臉上立刻寫滿了感激。

    長期被人歧視欺負的人往往心理很脆弱,別人的一點點好處便銘記在心,想着日後做牛做馬也要報答。

    母親給先生鞠躬,眼圈紅紅地走開。先生帶着我坐在院子裏的磨盤上,一個字一個字地給我講解。

    但是那日母親是高高興興地去,卻滿懷心事地回家。接下來幾天她異常沉默,在家裏埋頭幹活,不聲不響。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次去舅舅家,母親跟舅舅提起要把存在他那裏的一半賣房子的錢取走,帶着我去巴州另謀生路,遠離許家村這個是非之地,也遠離許盛業這個反覆無常脾氣暴躁的男人。

    這一次流產,母親不僅僅傷了身體,也傷了心。

    可是舅舅爲難地皺起了眉頭,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以爲母親這筆錢暫時不會動,他“借”去,一半做了給未來兒媳下定的聘禮,一半花在給兒子蓋新房置傢什上面。

    母親呆呆地看着舅舅,一時間頭暈目眩。

    舅舅口乾舌燥地勸道:“你頭一個男人年紀輕輕過身,盛業是你第二個男人,若離開他再找,你名聲好聽麼?再說你去巴州能躲開他麼?許大老爺在巴州有生意,有意思栽培盛業去巴州管事,他那火爆脾氣,還不去找你們娘母子的茬?再說盛業這人,除了脾氣暴躁,好酒賭錢,也沒啥大差池。他把傢俬都給你管,又不找女人,對阿草還算疼愛,再找一個,就一定比他好麼?少年夫妻老來伴,你且忍耐一些,等他老了就念你的好處,還不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對我好?母親嘴角咧了咧,有苦說不出。許盛業在外人面前是對我足夠好,這次到舅舅家,他還特地到大宅去借頭騾子馱着我們母女,說山路不好走,怕我們累着。

    舅母從遠處看着小姑和老公的神色,已經明白他們在說什麼,走過來趁機冷言冷語地說,這些年舅舅對我們娘母子的關照,不求什麼報答,孃家侄子娶親,做姑姑的總要有所表示吧?何況這銀子也不是白用,算是借的,等手頭寬裕了再還你們就是。

    母親只好沉默地點點頭,打落牙齒和血吞。她不怪孃家哥哥用她們孤兒寡母的銀子,只怪自己太輕信親人。

    有一日許盛業出門的時候,她在竈間燒火,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阿草,莫要相信任何人。這世上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

    說完她不理會我茫然的目光,只是呆呆地盯着竈內熊熊燃燒的火焰,目光沒有任何焦點。

    許盛業看似粗曠,人卻極爲聰明,嗅覺十分靈敏。不久他從母親忍耐的態度裏,以及舅舅家操持阿良表哥的親事的排場以及花費裏推算出什麼,對待我們母女更加得寸進尺。

    有一日他甚至冷言冷語地說:“傻婆娘,你以爲孃家人最親不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哪裏是你的家?這裏纔是你的家!我是你親親的老公!還是莫要有外心,老老實實跟我過吧。你只要服侍得我舒舒服服的,我便不會趕你出門。有我許盛業一天,你便喫香喝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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