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3 遇狼
    “我從來沒有害過人,她們爲什麼那麼恨我?”後山山谷的某個山洞裏,我挨着雪兒——那頭有一身華麗雪白毛髮的白狐,我們並排躺在一堆乾草之上,互相取暖。我知道她聽不懂我的話,可是我還是有傾訴的慾望。我覺得她懂。除了母親,只有她懂我。

    “她們不跟我玩就算了,我從小就一個人玩。在許家村,至少還有阿牛哥跟阿醜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她們不跟我玩,還要罵我。她們看見我就罵我拖油瓶,桃花眼。阿雪,你看我的眼睛,真的是桃花眼嗎?”我把頭扭向阿雪,對着她的眼睛看。

    我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阿雪有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她的眼睛似一顆藍色的寶石,透明,清澈,閃着星星一樣的光芒,似有淚光盈盈欲出。她的眼角向上吊着,有一種勾魂攝魄的媚態。

    莫非真的有傳說中的桃花眼?她的眼睛比我的更桃花,更誘人。

    我忽然明白,爲什麼傳說中的狐狸精都是美女。

    我撫摸着她華麗的皮毛,嘆一口氣說:“唉,阿雪,你是狐狸精嗎?你會變成美女嗎?是不是你跟我一樣,都是被這些傳說誤?我不是妖孽,你也不是狐狸精。”

    月光照進洞口,秋天的夜晚很涼,我抱住她。阿雪的身體散發着溫暖的力量,我很安心,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阿雪,我從來沒見過我親爹爹。我生下來沒幾天他就過世了,村裏的荑人說是我剋死的。他們說我是女巫,是會害人的那一種。阿雪,我不明白我怎麼害死我爹爹。我那麼小,不會說話,不會翻身,只會喫和睡。我怎麼害人呢?”

    阿雪靜靜地聽着,她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我現在這個爹爹,他本來對我很好的。他本來很喜歡我,給我買花戴,給我買新衣服穿。可是他聽了別人說的那些話,就不喜歡我了。現在他看見我都不笑,我很害怕他。”

    “他還常常罵我。他在家的時候我都不敢喫飽飯。阿雪,你喫的那些果子真好喫。喫習慣了那些果子,前幾天我那個爹爹不在,我娘在菜裏放了很多,想讓我多喫點香的,可是我不習慣喫那麼多油了呢。”

    阿雪真是個好夥伴。她靜靜地望着我,我感覺她在對我微笑。

    “可是冬天馬上就要到了,到時候你喫啥呢?”我開始爲白狐怎樣過冬兒擔心。“這樣吧,你要是餓了,就晚上到我家來,我給你留一些點心好不好?”

    阿雪看我的目光越來越暖越來越溫柔。

    “阿雪,我爹爹不光討厭我,他還經常賭錢,喝醉酒。他賭錢賭輸了,喝酒喝醉了,回家就會罵我娘,打我娘。我娘生氣了,要帶着我走,他就會跪下來哭,說再也不敢了。他一哭我娘就心軟,就不走了。”

    “我娘跟張大娘說過,我親爹爹從來沒打過她。張大娘說我世上的男人大多數都像我現在的爹爹。阿雪,男人都要打女人嗎?像我親爹爹那樣不打女人的男人真的很少嗎?我真想見見我親爹爹,我都不知道他長得啥樣。如果他活着,一定很愛很愛我。他肯定不捨得打我。他會跟我玩,會像阿牛哥那樣給我編柳條帽,會給我買花戴,會給我買好東西喫,你說是不是?”

    阿雪的身體像只恆溫的湯婆子,讓靠着她的我身體越來越暖,睡意越來越濃,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像夢囈。

    “我不想回家了。我不想看到我現在的爹爹。可是我娘會想我。沒有我她會哭的。”我喃喃地說,眼皮沉重,介於半睡半醒之間。

    我抱着阿雪酣然入夢。

    我夢到一個年輕男人的背影。他身量中等,一襲短衣打扮,揹着竹簍,竹簍裏都是草藥。他笑眯眯地從揹簍裏拿出一隻芋頭在我眼前晃:“阿草要不要喫芋頭?爹爹這就烤給你喫好不好?”

    我拍着手叫好,迫不及待。可是忽然他變了一副嘴臉,凶神惡煞地衝我吼:“喫什麼喫?飯不夠你喫的還要烤芋頭?你當你是誰?大宅裏的小姐?”

    啊,爲什麼是許盛業的臉?那不是我的親爹爹嗎?噢不,親爹爹已經不在了,他不可能給我烤芋頭。我急得一身大汗,叫着:“爹爹!爹爹!”

    娘走過來撫摸着我的頭,親着我的臉,柔聲安慰:“娘在這裏。阿草乖,娘永遠跟你在一起。”

    孃的嘴脣觸碰在我的臉頰上,有一點點涼意。

    涼意漸漸變濃,我被驚醒——是阿雪不斷地用她的嘴拱我的臉和脖子,我掙扎着起身,睜大眼睛。

    我嚇得差點尖叫出聲——洞口外面的月光下,一隻狼孤獨地站在那裏,跟阿雪對峙着。月光下的那隻狼的堅硬,消瘦但是矯健,強烈的攻擊力呼之欲出。

    它的眼睛發着幽幽綠光。我和阿雪,像盤中的美餐擺在它的面前,令它垂涎萬分。

    它倒不會指望着謀阿雪那身華麗的毛皮。我呢,皮包着骨頭,大約只得二兩肉供它一餐。

    不管怎麼說,不論抓住哪一個,都聊勝於無。

    我縮着身子往阿雪身上靠一靠,顫抖着說:“阿雪,你快跑吧。”當然言不由衷。說我不怕是假的。我怕得要死。我想起阿牛哥,想起我娘——這會兒他們在到處找我吧?我不應該不聽話,我不應該一個人跑上山。挨一頓打算什麼,總比送命入狼口要好得多。

    山上有狼,這個基本常識我爲什麼會忽略呢?

    如果我死了,誰會爲我哭泣?母親是毫無疑問的,還有阿醜,她會哭的。阿牛哥是男人,他會難過,但是他不會哭。

    村裏的那些人,盛川娘子,土魚媳婦,阿杏娘,她們會怎麼樣?她們會幸災樂禍吧?她們會覺得妖孽終於死了,不會再害人了。

    雖然我從來沒有害過她們。一想到我有害人的可能,她們是多麼地焦慮不安啊。

    我的死一定令她們安心。

    我忽然想,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要好好地活。我一定要掙很多錢,我要報答那些願意爲我流淚的人。

    阿雪溫柔地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要慌張。似乎她在說,她不會棄我不顧,只顧自己逃命。

    呵,還有阿雪,如果她能逃命,一定會爲我的死而難過。

    有時候,畜生比人強。它們比人類更具同情心。它們樸素地知恩圖報。

    如果我死了,下輩子我不要再做人,我寧可做一隻有着棕色毛皮的狐狸,自由自在地在山間嬉戲,沒有憂愁,沒有煩惱。做狐狸,誠然可能被狼喫,總比做人被同類踩死強太多吧。

    人不會用牙齒喫人,但是會用別的方式,是一種無助的殘酷,不動聲色的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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