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9 新歲
    進入冬天,巴州的氣候潮溼而陰冷,一般人懼寒怕冷,兼之洗浴一次要燒熱水,清洗浴盆等等,十分麻煩,故而寒門小戶難得爲之,一般十天半月才得一次,安排在竈間,取暖燒水兩便。

    弟弟更是年紀幼小,只知喫喝玩樂,不知香臭,讓他洗一次澡,如同戰鬥,通常是母親與我兩個人,一個捉住強行脫衣,一個在旁邊協助按他掙扎的腿腳胳膊,大冷的天,折騰得我和母親滿頭是汗,還要聽他那尖利的哭叫聲。母親有時被他氣得笑道:“這不像洗浴,竟像殺豬。”

    我好奇地問:“娘,我小時候洗澡也是這樣嗎?”

    母親溫和地說:“你可比他乖多了。我們阿草最體貼娘啦,叫你洗,你就歡歡喜喜地在水裏泡着玩,還不肯出來呢。”

    大約這就是女孩和男孩的區別。女孩是母親的小棉襖。

    不管如何,年前總是要沐浴辭舊迎新的,而這一次,弟弟已經有了鬥爭經驗,尤其難搞。他哭着鬧着鯉魚打挺着,像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只是抓不住。母親無法,急中生智地對我說:“阿草,你脫了衣服進去跟他一起洗試試。”

    母親這樣說,是因爲弟弟凡事喜歡學我。我玩的東西他搶着要玩,我喫的東西他搶着要喫,爭先恐後。

    弟弟不喜歡洗澡,主要是怕冷,爲此許盛業特地請人箍了一隻很深的澡盆,有平常澡盆的兩倍高,得燒兩大鍋水纔夠洗。我快速地脫了衣服爬進澡盆,把自己沒入熱水中。母親指着我對弟弟說:“阿樹快看姐姐在哪裏呢!咦,姐姐在幹什麼呢?姐姐在洗澡,洗得香噴噴的好過年。哎呀,香噴噴的孩子人人愛,臭哄哄的孩子大家都不喜歡。阿樹跟姐姐一起洗好不好?你看爹爹給阿樹做了一隻新澡盆,阿樹跟姐姐一起在裏面,一點也不冷!”

    我拿着一隻木勺舀了水自脖頸澆下去,故意弄得水嘩嘩響,很享受地讚歎:“真舒服,一點兒也不冷!”

    弟弟停止哭鬧,睜大眼睛看看母親再看看我,心思鬆動。

    母親手腳麻利地三下五除二地把他剝光,像扔一隻拔了毛的公雞進鍋那樣把他塞進我懷裏。

    我立刻拿起木勺舀了一勺熱水自他的脖子澆下,嘴裏唸唸有詞地說:“阿樹,是不是不冷啊?姐姐什麼時候騙過你?”

    阿樹來拿我的勺子,嘴裏不住地說:“姐姐好,洗澡澡。”

    母親端了一隻小兀子坐在澡盆邊,一邊給我和阿樹清洗,一邊自熱水桶裏往澡盆裏加熱水。她一邊手腳不停,一邊輕聲地哼唱:“紅蘿蔔,蜜蜜甜,看到看到就過年。過年又好耍,瓢羹舀湯湯,筷子拈戛戛。”

    這是吃了晚飯之後,許盛業又找人耍去了。竈下依然燒着火,半爲燒熱水,半爲取暖。竈臺上點着油燈,竈下的火苗也映出來,我們娘母子三人的影子像是被釘在牆上。母親的臉被火烤得熱而紅,鼻尖微微出汗。她的目光慈祥,聲音溫柔,她美麗的臉充滿了母性的光輝。

    爲了將寒氣拒之門外,母親特地在兩扇門之間遮了棉被。

    弟弟抓着木勺不斷地舀水澆在自己的頭上身上,還往我身上澆。我抓住他的胳膊,他故意掙脫,得逞之後便洋洋得意地笑得咯咯的。

    “真調皮!”我抓住他的右邊胳膊,輕輕地咬一口,說:“真香,給姐姐吃了吧。”

    弟弟搖頭說:“不,阿樹的肉不好喫,姐姐的好喫。”

    我伸手點他的額頭:“小壞蛋,這麼小就知道要喫姐姐的肉。”

    他仰着頭笑,又低下頭玩水。

    我伸手在他耳後猛搓,說道:“怎麼這麼髒?”他右耳後有塊褐色的污垢,搓之不去。

    母親探頭瞄一眼,笑道:“傻女,那不是灰,那是胎記!”

    我好奇:“娘,啥叫胎記?我也有嗎?”

    母親一邊忙碌一邊解釋說:“胎記就是這樣深色的一塊東西,生下來就有的。有些孩子有,有些孩子沒有。你也有一塊,在胳膊上呢。”說着她的手指着我右上臂內側,說:“喏,你看這不是嘛!”

    我掰了胳膊仔細看,果然有一塊褐色的胎記,形狀跟弟弟的居然差不多,只是比他的大些。我對比着弟弟右耳後的胎記,又問:“爲什麼會有胎記?”

    母親笑道:“可能上輩子你們倆就是兄弟姐妹,生前做了好事,閻王爺還想獎勵你們做手足,怕你們失散了,特地做個記號,投胎到一家子來。”

    “喔。”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次的澡洗得太舒服,以至於洗完了弟弟都不肯出來,母親也就由着我們在裏面玩,一直到鍋裏的熱水用光,澡盆裏的水漸漸變涼。

    母親給我們擦乾,穿上漿洗得乾乾淨淨的衣裳,重新燒上兩鍋水,才把我們都送上牀,直到我們沉入夢鄉,才起身將我們洗的殘水倒掉,自己洗浴。

    大年三十,一家人在一起守歲,許盛業很是高興,滔滔不絕地計劃着以後的日子——多掙錢,多攢錢,再買些土地,將房屋重新修整好給弟弟娶媳婦。頓了頓他有補充說,當然要先給阿草找個好婆家,至於嫁妝嘛,絕不會虧待我。

    他笑呵呵地說:“我跟族長說了,以後要讓阿樹進學堂。當今太后雖然是個老孃們,可着實會用人。只要有些本事她就用,不論這人是啥出身。阿草娘,你就等着以後做老太太,享兒子的福吧!”

    母親也很高興,樂呵呵地迴應說:“做官不做官,發財不發財,我不指望。我就指望這兩個孩子能平安長大,嫁人的嫁個好人家,娶妻的娶個好媳婦,生兒育女,我就心滿意足了。”

    許盛業嗔怪道:“婦人啊,就是見識短淺。”語氣裏沒有絲毫的不高興。

    母親和顏悅色地給我們姐弟搛菜:“阿草阿樹,你們要記得,你們是姐弟,是骨肉。有爹孃在,爹孃自然會庇護你們;如果哪天爹孃不在了,你們要互相扶持,相親相愛。阿草,你年長,是姐姐,撫育弟弟是你的責任,明白不?”

    許盛業大手一揮,說道:“大過年的,不許說喪氣話。”

    他喝得半醉不醉的,守到午夜,帶着我和阿樹在院子放鞭炮。

    放完鞭炮我們去睡覺,沒睡幾個時辰,就被母親叫醒,穿上嶄新的衣裳,每個人帶着一隻繡了“福”字的布袋跟在阿牛哥阿田哥和阿醜的身後去給村裏的人拜年。

    臨行前我帶着弟弟,先規規矩矩地跪下,給許盛業和母親隆重地磕一個響頭,口中頌祝着:“爹爹孃親過年好,大吉大利!”

    許盛業笑呵呵地說:“起來起來,大吉大利。快出去吧,阿牛阿田都在等着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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