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20 絕地
    按照中國的傳統,新年一直從初一到十五,元宵過完,這個年纔算圓滿結束。而今年這個普天同慶的佳節,別的人家過得喜氣洋洋,我們家卻過得愁雲慘霧,以歡喜開始,以悲傷結束。

    弟弟憑空消失在這個川西小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們又在鎮上住了些日子,王大年夫妻,張大伯夫妻和張大伯的妹妹妹夫都幫着我們大街小巷地搜索,到處張貼尋人的招子,只是一無所獲。

    甚至王大年發動了他鎮上的兄弟,在那條流過鎮中心的河裏打撈。

    元宵那夜,人人都在看燈,一個三歲的孩子,站起來沒有桌子高,只要不哭不鬧,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算哭鬧,也不會過多讓人關注——過年過節,在大街上哭鬧以讓家人買東買西也很平常,沒有人會當回事兒。那一天,喝酒的,賣東西的,唱戲的,雜耍的,好喫好玩好看的東西太多,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終於,一家人帶着別樣的傷痛回到了許家村。提着一口氣的母親,一回到許家村就病倒了,高燒不止,迷迷糊糊中總是拉着我的手叫:“阿樹!阿樹!!”

    我手中的藥碗幾乎被她碰灑,連忙放在牀頭,騰出手來握住母親的手,輕輕地解說:“娘,是我,我是阿草。”

    母親緊緊抓住我的手腕,說:“阿草,你聽,你弟弟在哭呢!他是被拐子騙走的。他們肯定打他了——我的兒啊!”母親嗚嗚地哭出聲來。

    我的眼淚也滾滾而下,抱着母親的手痛哭:“娘——”

    張大娘端着米粥過來探望,在房外聽到哭聲,將米粥放在桌上,掀着簾子進來責備我說:“你這孩子,你娘都病成這樣,你還要跟她一起哭!你快別招她了,好好勸勸你娘,跟大娘一起扶你娘起來喝藥。”

    我只得擦乾眼淚,跟張大娘一起把娘扶起來,給她喂藥。母親迷迷糊糊地喝了藥,昏昏沉沉地又睡下。

    這藥有安神之效,喝了便會昏睡休息。我希望自己也喝一碗,永遠不要醒來纔好。張大娘嘆口氣,把我拉到門外,低聲囑咐:“阿草,弟弟走丟了,大娘知道你也很難過。可是你娘都病成這樣,你爹爹又忙着在外找尋,這家裏上上下下里裏外外照顧你娘可全靠你了,你不能再有個好歹,曉得吧?”

    我懂事地點點頭。

    “你爹爹又出去找人了?”張大娘四處張望着問。

    “一大早大伯來找爹爹,說是又叫了些人到下邊幾個村去找。大伯來的時候,爹爹在喝悶酒。”我怯怯地說。

    張大娘長嘆一聲道:“你爹爹啊,太不經事兒。這孩子丟了他心裏難過也是人之常情,可他是一家之主,你娘病着,他再怎麼也要強打精神支撐,喝悶酒又有什麼用!”

    我低頭看腳尖,我用腳尖畫地,一圈又一圈。

    張大娘摸摸我的頭,慈祥地說:“我聽說許家族長把你爹爹和大伯叫去,說是要着人去巴州官府報失,由官府在各路通道貼尋人的貼子。如果你弟弟真的是讓人拐去,也許能找到呢。”

    我紅着眼圈點點頭。

    張大娘道:“我先過去。等下你娘醒了,你把這粥熱熱,勸她勉強喫幾口吧。她這樣不喫不喝地病着,鐵打的人也喫不消。”

    母親要是去了,我不成了孤兒?想到此處,我不由熱淚滾滾,抽噎起來。

    張大娘好言哄我幾句,離開了。

    我又去配了一副藥用慢火熬上,然後進屋跪在母親牀前,看着母親凌亂的頭髮,憔悴的睡容,悲從中來,又哭了起來。母親睡夢中皺着眉頭呻吟一聲,我只得捂住嘴巴,無聲地抽泣。

    哭着哭着,我也累了,趴在母親的牀頭瞌睡過去。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感覺有一隻手在輕輕撫摸我的臉,手指帶着熱度,伴着輕微的嘆息。我強睜開眼,見母親轉着頭,用憐愛的目光看着我,帶着一臉的淚。

    我用手指撫去母親的淚,輕聲問:“娘,你醒了!喝點粥好不好?張大娘熬了一夜,又香又爛——”

    母親答非所問:“阿草,辛苦你了。娘真沒用,還要阿草照顧娘,你看你熬得眼睛都凹下去了——”

    我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娘,你別死,你千萬別死。你要是死了,讓阿草怎麼辦呢?你讓阿草怎麼辦呢?”

    母親眼淚滾滾:“阿草——”

    我一邊哭一邊說:“娘,弟弟沒死。在鎮上不是大家去河裏打撈過了嘛,弟弟沒死啊,他還活着。族長爺爺已經派人去官府報失了,官府在各處張貼尋人貼子呢。總有一天弟弟會找到的,你要是死了,就是找到弟弟,你怎麼看得見呢?娘,求你好好活着吧——”

    已經有幾天了,弟弟成爲家人的禁忌,誰都不敢提,此時由我說出來,觸到母親的心事,母親忍了很久的鬱結,終於爆發。她大放悲聲:“阿樹啊,我那可憐的阿樹,他才三歲啊!要是被拐子拐了去,要被人家怎麼打怎麼罵呀!不曉得賣到哪戶人家爲奴呢!我的阿樹啊,跟着爹孃好日子才過幾天啊,從此要爲牛做馬——”

    母親哭得一頭汗一頭淚,我也嗚嗚地陪着一起哭。也許是哭聲太響,也許是張大娘一直懸着心留心這邊的動靜,到底把她又招來。她一進門看見我們母女抱頭痛哭,不禁也岑然淚下。

    到底她是個經事的成年婦人,傷心歸傷心,卻鎮定自若。她摸摸母親的額頭,點頭道:“這一哭,把鬱氣都哭出來,也好。你看,出了這些汗,燒倒退了。阿草,早先大娘怎麼跟你說的?你不勸勸你娘,怎麼反而一起哭起來了?你看你娘出了這麼多汗,衣服都溼了,快給你娘找件衣服換上。”

    我趕緊翻櫃子找衣服,將房門關緊,跟張大娘一起給娘換上乾衣服。

    “我聞着這藥差不多了,阿草,你去看看好了沒有,好了就端過來給你娘喝吧。”

    “阿草,你娘出了這麼些汗,你先去兌碗糖水給她喝下去。”

    “阿草,你看着你娘,我去把那粥熱熱,就着泡菜給你娘喫一點。可憐她幾天都水米不沾了。”

    張大娘端了米粥進來,母親只是搖頭。張大娘也不避諱我,坐在牀頭絮絮地念叨:“阿草娘,你不看在我的臉上,你也看看你家阿草。你病的這些日子,她急得嘴上都起泡了,小臉瘦得沒人樣。阿草娘,你想一想,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扔下阿草可怎麼辦!許家的人會善待她?那土魚媳婦已經在冷言冷語背後放話了,說這孩子只會給許家添災,弟弟失蹤還算小事兒,將來指不定會出啥大事兒呢。你聽聽,你聽聽,你還在這兒呢,她們就這麼嚼舌頭,你要是去了,阿草怎麼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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