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30 傳遞
    張大娘長嘆一聲,閉口不言。

    我似被一桶雪山融化的河水澆下,從頭頂冷到腳跟。

    慧明手數佛珠默默唸叨片刻,擡頭問:“大娘住在哪裏?”

    張大娘道:“我女阿醜的婆家在巴州城裏有親戚,我和阿牛住在那親戚家裏。許家的人,凡是上來作證的,都住在族長在巴州的家裏。他家在巴州有鋪子,後院是許家家人管家上來落腳的地方。”

    張大娘看看外面天色,說道:“我們且回去,明日一早便託人打聽,看看能否疏通關節去瞅瞅阿草娘。實在不能見面,先把藥送進去再說。”

    她捧起藥包,留下首飾,起身

    告辭。

    阿牛哥跟在她身後,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

    我起身相隨送客,一直到內院的門口,被慧明師傅提醒道:“阿草就送到這裏吧,我替你把張大娘送到大門。”

    張大娘也停住腳步,轉身握住我的手說:“阿草,留步吧。你要好好保重,莫要辜負你孃的一片苦心。”她習慣性地伸手摸我的頭,卻摸到一頂僧帽,不禁苦笑,眼圈紅了。

    慧明陪着她們往外走。阿牛哥跟了幾步,又回頭跑向我,拉過我的手,往我手心裏塞了一件東西,紅了臉轉身跟上張大娘和慧明師傅。

    張大娘與慧明師傅正在說話,並未察覺。

    我伸開手掌,那是一件打着如意結青玉雕的彌勒佛,玉質粗糙,雕工草草,已經是阿牛哥所能承擔的最貴奢侈品了。

    我的雙眼霎時蒙上一層霧,眼前模糊得看不清道路。我坐在僧舍的廊前,心亂如麻。

    巴州到底是巴州,雞鳴寺比之我們山溝裏的尼庵,無論是前院的大雄寶殿,還是後院的僧舍,都要氣派一些。大雄寶殿青石鋪地,地面如鏡子般光滑。僧舍都是全木的房子,圍成三面,屋外有架空的走廊相通,地板也是木頭,屋內鋪席,每日擦得整潔乾淨,所有的人席地而坐。

    有風吹過,廊前的風鈴叮噹做響。我擡頭望天,屋檐之上的天空碧藍碧藍,有幾絲雲彩淡淡地舒展着身姿。

    過了兩日,張大娘帶着阿牛哥又過來。不同的是,阿牛哥身上多了一隻藍底白花的包袱,裏面是張大娘給我買的換洗內衣褲。

    坐定之後,張大娘將情勢緩緩道來:“剛好我親家的親戚有女婿在州衙裏做事,買通了獄婆獄卒,放我進去見一面。他們只准我這個女人進,阿牛不給進,在外面等我。阿草孃的情形還不算壞。一般官府裏的規矩,這樣未審定的犯人是不能死的,以免給朝中御史參個屈打出人命的惡名。我把藥送進去,她們請大夫看過,巴不得給阿草娘吃了好讓她健旺起來受審呢。阿草娘一開始心如死灰,等到聽我說阿草還活着,立刻提起了氣,笑了。唉,我以前怎麼沒注意,阿草娘笑起來真好看。她都病成那樣了,還是一個美人的樣子。”

    說着,她臉上的慘痛變成了一絲笑意,盈在嘴角。

    我和慧明師傅都鬆了一口氣,對望一下,嘴角也有了笑意。

    “我娘,她說了什麼沒有?”我伸長着脖子殷殷地問。

    張大娘道:“你娘身子不好,沒什麼力氣說話。她讓我告訴你,不要管她,走得遠一點,要多遠就多遠,別再回來啦。”

    可憐天下慈母心,慧明的臉上又出現傷痛的表情。

    我低頭垂淚。

    張大娘嘆道:“我說她,你發癡啊!阿草怎麼可能扔下你不管?這孩子不枉你心疼一場,仁義着呢!我說,阿草求你好好活着,她一定救你出去。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只怕這孩子也不想活了。”

    我拼命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還好,臨走你娘答應我好好吃藥養傷,等着跟你團聚的那一天。”張大娘道,“你娘是重囚,那獄婆來催我走,也只得走了。”

    我深深地伏下身子,對着張大娘行禮:“多謝大娘仗義出頭,阿草今生有恩報恩,如果今生無以爲報,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

    張大娘嗔道:“這孩子!”

    慧明師傅問道:“許家那邊——”

    張大娘說:“這兩日我忙着奔走阿草孃的事,許家那邊沒甚交情。我恍然聽說那邊也等得有些焦躁。不過許家族長在這邊有生意,想必也沒閒着。聽說族長也輾轉託人,已跟刺史大人說上話。”

    慧明師傅的臉上露出憂慮之色。

    張大娘轉頭吩咐阿牛哥:“你且出去到柴房裏看看能幫什麼忙不,給師傅們挑挑水,劈劈柴。”

    阿牛哥應聲而去,出門穿鞋的時候,還回頭擔心地看看我。

    見阿牛哥走遠,張大娘湊進一些說:“這案子,阿草娘執意不想把阿草捲進來的話,有些難辦。如今她一口咬定是被許盛業虐打不過,激憤殺人。說起這話,我實在愧對阿草娘!”

    我和慧明師傅對望一眼,不知她的感慨從何而來。

    張大娘長嘆一聲道:“早知有今天的結局,當日我就不勸阿草娘忍那許老二了!許老二的前頭娘子,就是給他打得受不過,抑鬱而死。”

    我目瞪口呆,挺直了身子坐在那裏,感覺天日是如此昏暗。

    張大娘道:“他前頭娘子懷過三胎,被他打掉兩胎,第三胎懷上了倒是不打了,可是坐不住,又掉了。從此那可憐的女人便沒好日子過,一有不順,非打即罵。剛娶進門的時候何其健壯,種田的一把好手,漸漸地下地走路都不行了,死前得了血山崩,多少藥灌下去如石沉大海,一點用也沒有,最後油枯燈燼。她是病死的,許家又是大族,孃家鬧都鬧不起來,只得忍氣吞聲,含恨而去。”

    可憐的女人!

    “我該早告訴你娘知道的!可那會兒,我覺得許老二對你娘有所不同,也許他能改好。拆人婚姻是要折壽損陰鶩的,沒想到鑄成如此大禍。”她以袖掩面,落下淚來。

    我伏下身子道:“既然如此,請大娘在州衙作證的時候如實說吧!”

    慧明師傅道:“這廝該殺!請施主如實作證吧!”接着她又念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張大娘點點頭:“我一定盡我所能。我只是不知道許家是什麼意思。許老二人已經死了,我希望他們能放過你娘。”

    可能嗎?他們是大門大族,血親,我們是外人。希望他們不像土魚媳婦那樣窮兇極惡,希望他們都是厚道人吧!

    正因爲對許家人的不確定,所以母親把一切都攬在身上,立意要將我撇於事外。

    臨走前,張大娘在內院門口細細叮嚀我:“你莫要去城裏走動,也莫要去聽審了。許家人都認得你,給他們認出來,辜負你娘一片苦心。”

    阿牛哥也走到近前,對我欲言又止。

    我忽然跪下,對着張大娘磕頭道:“阿草是不祥之身,有一事求羞於開口,望大娘成全。”

    張大娘趕緊蹲身扶我:“好孩子,這是什麼話?”

    我堅持不起,磕頭道:“我娘尚在獄中,阿草孤苦,願意拜大娘爲乾孃,與阿牛哥阿醜姐結拜爲兄弟姐妹,來日但凡阿草有出頭之日,定報大恩大德!望大娘莫要嫌棄阿草不祥。”

    張大娘看了阿牛哥一眼,滿眼落下淚來:“好孩子,大娘巴不得呢,如何會嫌棄你!阿醜若知道了,必然歡喜。我替她答允你!”

    慧明師傅道:“趁着在寺裏,有佛祖看着,你們兄妹且對着佛祖遙遙一拜吧!”

    前殿的焚香氣味遙遙地隨風吹過來。阿牛哥低頭看着我,眼中的情感難以言說。

    他別轉頭去,臉漲得通紅。

    我也看向他,眼神清澈而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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