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36 西門雀
    我又躺了整整一天,御醫來給我換過一次藥。上官大人那日好說歹說離去後,因爲遲遲沒有音信,焦躁讓我的嘴邊又起了一層細細的水泡。

    春雨爲我擦身換衣服的時候發現了,勸解道:“這事你急也無用,還是放寬心些吧。”

    她給我換的衣服,是細膩但是容易吸潮的絹布所縫製。絹是絲織品的一種,是繅絲的下腳料被梳理後紡成線再織成布,手感很像現代的棉布,但是比棉布更軟更具懸垂感。一般的絲織品的線不經過紡這道工序,因爲絲本身是很長的纖維,一般的絲織品是幾根絲直接打捻成紗織成布匹。

    絹比其他絲織品多一道工序,所以雖然是下腳料所制,價格並不比一般絲織品便宜。

    許盛業當年在巴州行走,曾經給母親買過一套絹布的衣服。

    在宮裏,似乎這些奢侈品都是日常用品,並不稀奇。我的皮膚在這種柔軟的包裹下,感到無比舒服。只是身上的傷令我痛苦不堪,睡都睡不寧。

    春雨給我擦身的時候悄悄說:“娘呀,你知道你剛擡進來的時候那鞭痕有多高嗎?高得像拴馬的繩子!”

    正說着,外面一陣躁雜聲,只聽悠蘭急急地說:“哎,西門姑娘,你不能進去,你——”

    一個清脆傲慢的聲音說:“我爲什麼不能進去?你管得着嗎?你是什麼東西這麼老三老四地敢攔我?”接着門軸一聲響,那個聲音又說,“聽說昨天上官大人都來過了?這小刺客什麼來頭,面子不小啊,居然皇上姨婆婆都驚動了,特地從大理寺牢提到宮裏,好喫好喝招待着,還叫你們兩個人伺候着。當刺客真舒服哈,人人都當刺客好了!”

    這個聲音是那麼熟悉,以致打死我我都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屬於那個在公主駕前騎馬的紅衣女孩。她拿着馬鞭指着我說:“刺客。來人,給我杖殺!”

    於是我被架到路邊,捱了一頓棍棒,幾乎丟了小命。

    她姓西門?她爲什麼叫皇上是姨婆婆?

    春雨來不及給我穿衣,拉了被單給我蓋上,跳起來走到門口打起簾子,笑着說:“西門姑娘來了!快請進來。”

    那女孩昂着頭揹着手跨進門,朝我掃了一眼,冷笑道:“架子真大,見了本姑娘居然不起來行禮。”

    春雨賠笑說:“西門姑娘,她身上有傷,起不來。”

    那女孩眉毛一挑,冷笑道:“起不來?我聽說昨天她可爬起來拼命給上官大人磕頭呢!”

    我看到春雨的臉上現出不易讓人察覺的忍耐神情,從外面跟進來的悠蘭衝她使了個臉色,示意她少安毋躁,自己則笑着說:“昨天那一動,傷口都迸裂了,太醫囑咐無論如何不讓動了。皇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傳召呢,西門姑娘就當可憐可憐這位小姑娘,也當可憐可憐奴婢們吧。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奴婢們真要受責罰了。”

    那女孩哼了一聲,看我半天,才說道:“喂,你哪來的野孩子,有那麼大的膽子敢闖公主的駕?那個老尼姑到底是你什麼人?怎麼她一求見皇上姨婆婆,跟皇上姨婆婆嘀嘀咕咕地說了半天話,皇上姨婆婆就叫人把你接進宮了呢?”

    老尼姑?難道是靜慈師傅?靜慈師傅跟女皇陛下是舊相識?怎麼我覺得這世界越來越讓人難懂了呢?

    我怔怔你看着那位“西門姑娘”。

    “西門姑娘”不耐煩地喝斥我:“喂,你被打的是屁股,又不是腦子,怎麼人癡癡傻傻的?問你話呢!你叫什麼名字?”

    這個是我可以回答的。我輕聲說:“何田田。”

    “西門姑娘”嘴角微微上翹,嘲諷地說:“何田田,哈,沒想到你一個鄉下孩子,名字倒還好聽。我叫西門雀。皇上是我姨婆婆。”

    原來是女皇陛下的孃家親戚,怪不得如此囂張跋扈。

    我不喜歡她。我本能地感覺自己不喜歡她。她既沒有上官大人的才能,也沒有上官大人的親和力。她沒有靜慈師傅和慧明師傅對人生的感悟和內心蘊藏的善良。她所有的,不過是一個當皇上的姨婆婆。

    狐假虎威,狗仗人勢,大約說的就是她這種人。

    春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地退了出去。悠蘭將我牀前的瓷礅虛挪了挪,讓道:“西門姑娘,您坐。”

    西門雀人坐下了,卻有些心不在焉,問道:“悠蘭,你這幾天看見阿忠了嗎?”

    悠蘭搖頭說:“沒有。”

    西門雀似是不信,又問:“他沒來過嗎?”

    悠蘭回答:“皇上沒派侍衛來過。”

    西門雀又哼了一聲說:“皇上姨婆婆沒派他來,他不會自己來啊?哈,那天真搞笑,他居然爲了一個不認識的小屁孩來責怪我,說我太狠了,要把她打死的。有沒有搞錯啊?是她自己闖駕,又不是我讓她闖駕的。闖公主駕本來就是杖死的份,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悠蘭看看我,低下頭去,沒有接話。

    西門雀卻轉向她,盯着她問:“你說對不對啊?”

    悠蘭再看看我,爲難地抿緊了嘴。

    西門雀不依不饒,一個勁兒地追問,語氣更加嚴厲:“你說,我的話到底對不對?”

    悠蘭避無可避,只得吞吞吐吐地說:“西門姑娘,何姑娘做刺客,嗯,人太小了點。”

    西門雀跳起來,漲紅了臉道:“你說什麼呢?有些壞蛋專門訓練小孩子偷東西殺人,就因爲大家都不防備小孩子,容易讓他們得手!萬一她真的是刺客呢?你們眼裏還有沒有公主,有沒有朝廷法度?”

    悠蘭咽口啐沫,連忙跪下低頭道:“西門姑娘息怒,奴婢知罪了。”

    我側躺在牀鋪上,身上蓋着被單,衣服在被單下半開半合。我背上臀上都有傷,無法翻身,只能毫無選擇地看着這個腦子裏塞滿了奇怪物質的女孩自說自話的表演。她口口聲聲地稱女皇陛下爲“皇上姨婆婆”,唯恐人們不知道她跟女皇陛下的親眷關係。她甚至當着我的面說我該被杖殺,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粗鄙無禮的女孩。

    哪怕就連許家村的阿杏,都無法做到這麼口無遮攔的歹毒。

    這要什麼樣的經歷才能造就這樣的性格?

    西門雀蔑視地看了悠蘭一眼,懶懶地說:“起來罷。知錯就好,本姑娘就不責怪你了。還有,惜福來過嗎?”

    悠蘭回答:“惜福郡主沒來過。”說完,她纔行了一個禮站起身來。

    西門雀想了想,尖酸地說:“阿忠沒來,惜福自然不會來。”

    她看着我發了半天呆,似乎也無話可說,無趣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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