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66 武三思
    梁王傲慢地看我一眼,不以爲然地笑笑,對我拱拱手說:“原來是惜福的小友!幸會幸會!”

    那神情,彷佛像是對街邊的一個乞討的孩子,扔下一枚銅錢,說聲“可憐”便施施然離去——他顯然知道我這個“上官大人遠親”的名分有多虛。若我真

    的是上官大人的遠親,哪怕是一遠三千里,他也不會對我如此態度。上官大人是女皇陛下最信任的近侍兼朝廷命官,無論宮廷之內還是朝堂之上,地位獨一無二。

    梁王,他的位分是親王之尊,我便要跪下去行大禮:“何氏女拜見梁王殿下。”

    身子還沒彎下去,便被惜福郡主實實地扶住。她轉頭對梁王說道:“叔父,阿草肋骨骨折,無法給叔父行大禮,叔父諒解了罷!”

    梁王皮笑肉不笑地揮揮手道:“自家人,不必客氣。免禮!”

    我依然低頭小聲地說:“謝梁王殿下。阿草打擾多時,就此告辭了。祝梁王殿下福如東海,萬事如意!”

    梁王心不在焉地點頭道:“嗯,這孩子還蠻懂事的。”

    我倒退着退出殿外,遠遠再施一禮,一直退出殿內人的視線,才轉身離去。

    一身汗早把內衣溼透。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至此,武周皇朝的兩支宗室皇族我都算見過了,李氏一支貴氣裏帶着“弱”,武氏一支,驕橫裏透着“虛”。

    春雨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邊,一路上提醒着我:“姑娘留神,當心腳下。”

    她生怕我摔一跤,再把骨頭摔斷。

    回到百草居,悠蘭伺候我進了午膳,剛要躺下小寐片刻,有宮人進來報:“上官大人差人來問姑娘在不在,在的話請姑娘過去一趟。”

    我與悠蘭大眼瞪小眼。悠蘭將來人請進來細問。

    上官大人派來的宮女徐徐地說道:“大人今日早起身子就不舒服,勉強跟着皇上上朝議事。中午時分回宮用完午膳,忽然上吐下瀉,已經奏明皇上,皇上令上官大人在家休息,着請太醫診治。上官大人說,若是何姑娘身子康健,就請何姑娘也去看看。若何姑娘身子不爽利,便也罷了,等爽利了再說。”

    我立刻說道:“我去一下吧。”

    走進上官大人的寢宮的時候,殿內燃着香,顯然在驅趕和遮蓋嘔吐留下的異味。上官大人半躺在牀鋪上閉目養神。她的頭髮微亂,眼圈發黑,人看上去非常憔悴。

    一種精疲力盡的樣子。她爲女皇陛下,大約也算得上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上官大人的貼身侍女牡丹親自到外間迎我,將我引進臥室,上前輕輕地在上官大人耳邊低語:“何姑娘來了。”

    上官大人緩緩睜開眼,轉眼看見我,勉強笑了笑道:“阿草來了!”

    我上前便要叩拜,上官大人連忙示意牡丹扶住我。她說:“你的骨傷纔好些,別多禮了。再說,在宮冊裏你可是我的遠房表妹。姐妹之間,只管客氣什麼?!”

    我低頭慚愧地說:“大人對阿草的恩德,阿草此生粉身碎骨也無以爲報。阿草早該來拜謝大人的,只是一時沒有湊巧,也找不到什麼像樣的謝禮,一拖再拖,便拖了下來。大人千萬莫要以爲阿草是忘恩負義的小人!”

    上官大人咕咕地笑起來:“這孩子,怎麼這樣認真!好了,太醫已經給我開了藥,我叫你來,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就是趁此空擋,想跟你聊一聊。平日你上學堂我上朝,下了朝還要跟皇上一起批閱奏章,制定詔令,實在是不得閒。這一病,病得我到偷得浮生半日閒。”她轉頭對牡丹說,“咦,爲什麼不給何姑娘搬個凳子過來?”

    牡丹道:“恕奴婢不周!”連忙轉身去臥室一角搬凳子給我坐,自己默默地退下去,守在臥室的門外。

    上官大人問道:“這些日子,在宮內過得可好?”

    我低頭回答:”承大人關照,阿草過得很好。“

    上官大人隱隱笑道:“我聽說西門姑娘給了你些不痛快。”

    我欠身道:“也沒有什麼大事,已經過去了。”

    上官大人凝視着我,半天才說:”你能不放在心上,這是最好的了。阿草,你若不留在這宮裏也罷,你既然已經留在宮裏,便要明白宮裏生存的法則。沒有後臺沒有背景的人,在宮裏逢人便要三分笑,做事不可做絕,說話不能說絕,萬事要想到給自己留點餘地。有時候,給他人留餘地,便是給自己留餘地。“

    我點頭道:“大人教誨,阿草謹記在心。”

    上官大人道:“西門姑娘有點缺心眼,說話不留口德。她固然可恨,但是並不可怕。凡是一眼看得到心底的人,都不可怕。”

    我默然。西門雀不可怕?她那張刀子嘴,要把我的肉放在她的刀下,一片一片地往下割,那種遲鈍的疼痛,不經歷的人如何知道?

    上官大人笑道:“這人的話,你便當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罷了。她這個人,你不得罪她便要如此,若是得罪她,還有你好果子喫?說到底她是皇親國戚,看在她祖母當年相隨的份上,只要她不造反,皇上也不會拿她怎地。既然皇上不會拿她怎地,你跟她鬥氣,不是拳頭打在棉花堆裏麼?”

    我恍然大悟:“大人教誨得是。”

    上官大人道:“這宮裏,若是有人對你哭,你莫要以爲他弱,須得你仗義保護,若要有人對你笑,你莫要以爲他跟你好,實際上你根本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對你笑。”

    是的,人類的笑有歡笑,有傻笑,有苦笑,有冷笑,有嘲笑,還有有皮笑肉不笑,很多時候,我們不知道他們的笑是哪一種笑。

    也許笑裏會藏刀。也許今日對你微笑的人,明日會在背後捅你一刀。

    上官大人又道:“貴人固然不能得罪,奴婢最好也廣結善緣,因爲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奴婢的一句話也可以置你於死地,或者可以救你一命,這都不一定的。”

    上官大人是高宗時代高官上官儀的孫女,上官儀插手帝后之間的事,爲高宗皇帝起草廢后詔書,被當時身爲皇后的女皇陛下所殺,家中女眷盡數入宮爲奴。那個時候,上官大人還是個孩子,在掖庭里長大,自然知道宮中女婢的故事與辛酸。

    上官大人的眼神遊離到了窗外。也許“奴婢”一詞觸及了她的記憶,令她霎那失神。

    “大人,梁王聽說大人病了,前來問候。“牡丹的聲音自簾外響起。

    上官大人用手指按住自己的嘴脣,示意我噤聲,揚起聲音對門外說道:”請梁王殿下在進外間喝杯茶吧。“

    接着一陣腳步聲,武三思的聲音中氣十足地從簾外傳來:“聽說上官大人貴體有恙,三思特來探望。大人身子感覺可好?”

    上官大人的聲音顯得柔柔弱弱,完全不復對我語重心長的態度:“梁王殿下親臨探視,在下感激涕零,原該出門迎接的,無奈實在力不從心,還望殿下勿要怪罪。”

    武三思的聲音裏帶着過度的熱情和讚賞:“大人過謙了。大人爲皇上爲國操勞過度,才致此重病。爲了皇上,爲了大周的江山,爲了黎民百姓,大人還要保重身體呀!”

    不知道爲什麼,我感覺自己的頭髮一根一根地豎起來,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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