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18 口訊
    我閉目於牢房的一角,將出宮會見阿醜,西苑遊春,遇刺以及入獄的前前後後都思量了一遍,仔仔細細地梳理,居然不得要領。女皇陛下稱帝之前就已經斬除了通往至高無上寶座上的荊棘,爲什麼還會有人冒着株連九族的風險行刺陛下?難道真的是陛下殺戮太重,仇人太多,有苟活下來的仇家血脈誓死也要報這血海深仇?

    爲什麼同樣一個女皇陛下,我愛之願爲之死,而有人恨之願之速死?此次刺殺,究竟是爲了復仇,還是爲了某種不可言說的目的?女皇陛下若死,誰將是第一受益人?

    在沒有立新儲的情況下,女皇陛下若薨了,皇嗣殿下將是當仁不讓的繼承人。

    皇嗣殿下?我打了寒顫——這世界如果說所有的人都謀反了,只有一個人不想謀反,那麼這個人一定是皇嗣殿下。他是那麼的善良,懦弱,膽小,溫和以及溫順。對於他的強勢母親,他只有順從;對於他的兒女,他只有呵護;對於他的兄弟姐妹,他只有友愛。甚至於對於奴僕,對於我們這些大大小小的內官外官,他無不溫柔以待。他沒有什麼能力,與之匹配的,是沒有什麼野心。也許他這一輩子只想做個平平安安的盛世王爺。

    殺了女皇陛下誠然最大的受益人是皇嗣殿下,可殺不死女皇陛下,那麼最倒黴的將是誰?也有可能是皇嗣殿下。因爲皇嗣殿下是最有可能的受益人,那麼通過這個疑案,最容易羅織扳倒也有可能是他。狄仁傑遠在魏州,這樁疑案理所當然會交到洛陽令來俊臣手裏,他想羅織誰,就可以羅織誰。

    如果有幸羅織到皇嗣殿下,最大的受益人將變成武三思或者武承嗣兩位武氏堂兄弟。而這兩位武氏王爺,最積極謀劃成爲太子的,當然是武承嗣。

    來俊臣一向是女皇陛下最忠實的狗。女皇陛下讓他咬誰他就咬誰。可是同姓的姑侄之間,異姓的母子之間,究竟孰親孰疏,孰輕孰重,她自己都舉棋不定,彷徨糾結不已,她又怎麼可能給來俊臣明確的“暗示”要除掉誰?

    那麼這樁謎案最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女皇陛下被這次行刺驚到並激怒了,她是真的想讓來俊臣找出真兇。

    今夜對我來說將是不眠之夜。我牽掛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阿醜和她一家人的性命。然而我們這些人的性命,對於來大人來說,又算得了什麼?流着李氏皇族高貴的鮮血的性命都有無數折在他手裏,狄仁傑大人也險些命喪他手,何況我們這種微不足道沒有根基,出自草根的孤女民女?

    慢着,既然狄仁傑大人從他手裏死裏逃生,那麼來俊臣也非閻君,決定不了人的生死。最終能決定人的生死的,還是至高無上的女皇陛下。

    前提是,在女皇陛下爲我們洗冤之前,我們還要活着。

    “大人!大人!”我正在神遊天外,王獄婆壓低的聲音傳了進來。我睜開眼睛,看見她手扶柵欄,努力地喚醒我。

    我擡擡身子,發現久坐地上,渾身的關節已經發麻,不聽使喚。我只得緩緩地以手撐地,爬到牢門前低聲道歉:“阿草出神了!婆婆有何吩咐?”

    王獄婆道:“那個阿醜姑娘發燒啦。獄醫剛纔又去診治。老婆子託他把大人的耳環轉交,告訴她無論如何要想辦法活下來,大人會設法洗脫她。另外,剛纔有個姓武的大人要來看您,可是這裏也不是老婆子一個人說了算。來大人說了不準探視,誰也不敢放人進來。他走的時候老婆子找個藉口出去追上他,告訴他有什麼口訊可以帶到。他還信不過大人,老婆子就把大人開的方子給他看了,他這才讓老婆子轉告——上官大人請大人無論如何先保命,把命保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保命,保命,上官大人對我的叮囑,與我對阿醜的叮囑不謀而合。

    見我不語,王獄婆以爲我不信,立刻補充道:“這位武大人長得真是威武,濃眉大眼,很憨厚的樣子,就是皮膚黑黑的。啊喲喲,洛陽府裏的小隸陪他過來,被他一比就比下去了。”

    那是阿忠。陪他來的獄吏必定是程思德找的人。他們都會着急,悠蘭和春雨,不知道會急成什麼樣子。一旦我被定罪,不知道她們倆會不會收到牽連。凡是來俊臣辦的案子,案犯的父母子女,妻族母族沒有不被牽連其中,扯騰扯蔓,成百上千的人被殺,被流,被徒,不一勝數。

    上官大人在宮中的生存之道,一貫是不偏不倚不羣不黨。此番爲了我,她居然還託了阿忠侍衛帶口訊過來!

    我真是罪孽深重。我阿草何德何能,要這些無辜的人爲我操勞憂心;我又是何等冤孽,要這麼多人爲我墊背?

    我忽然深恨我自己。我一定是個妖孽!如果我死了,這一切是不是都解脫了呢?也許我死了,把一切罪責都自己認下,她們就不必受這樣的折磨。

    我被這樣的念頭折磨着,臉上卻不動聲色,笑一笑對王獄婆說:“多謝婆婆帶口訊。”

    王獄婆笑道:“老婆子牢記大人的話,要多做善事才能睡得甜,喫得香。大人若還有什麼需要老婆子做的,但憑吩咐。”

    她見我無事,便又做樣巡視了一下,帶着腰間的一串鑰匙,叮噹叮噹地去了。

    我再一次縮進牆角,陷入冥思。在我的冥思裏,我寫了一封自白書,認了所有的罪,把其他的人都開脫了,懸樑自盡。我躺在牢房的中央,無知無覺。阿醜,悠蘭,春雨,上官大人聞訊無不悲痛。因爲我的陳情,女皇陛下下令結案,阿醜一家回到巴蜀;悠蘭春雨被分派到上官大人的宮裏。閒暇的時候她們也會憶起我,可是日子總要過下去,流水一般地過下去,日復一日,我在他們的記憶裏淡去了。

    我睜開眼,擡頭望,發現對於我這種小個子的女孩來說,這房梁過於高大。這間牢房唯一可以自掛的地方是牢房的門上有橫槓,但是對於自掛來說,又太低了。

    我正胡思亂想,只聽又有腳步由遠趨近。那腳步一聽就是女人的。又是王獄婆,她怎麼又來了?日行一善,她已經行過了,再行就兩善了!

    王獄婆隔着柵欄門對着我喊道:“大人,來大人的小夫人奉大

    人的命來問你話。”她一邊拿着鑰匙敲打着柵門,一邊對着身邊的人討好地點頭哈腰。

    我這纔看見王獄婆的身邊有個穿着一身華服的美貌女子。在這樣一個乍暖還寒時候,她披着一條紅綢帶着風兜的大紅夾披風,風兜遮住了大半張臉。但是透過那小半張臉,依然看得出這個女人風騷透骨,傾國傾城。

    那女人擺動腰肢走近牢房,捂着鼻子笑道:“這氣味真難聞,我可真不愛到這裏來,可大人非要我來。”她像是說什麼有趣的事一樣,笑得前仰後合,“唉喲,王媽媽,大人令我跟何大人私下講幾句話,您到外面去給我看着,別讓閒雜人等來打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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