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135 觀刑
    對來俊臣的審訊像我們的身體恢復一樣緩慢。這種緩慢不是案情多複雜,遇到的阻力如何多,線索多繁難,而是因爲來俊臣收審之後,每日到大理寺擊鼓喊冤,檢舉揭發的人實在太多,一個一個詢問,大理寺有限的人手實在不夠,張柬之不得不奏請女皇陛下,從別的部門抽調人手加班加點地審理以推動案情。

    據說,據說記錄案卷所耗費的紙張造成洛陽紙貴,學子們無不怨聲載道。洛陽城裏明流暗流一齊涌動。所有的人都覺得要變天了。大家相信,籠罩在洛陽城上空的陰霾將被清風吹散,藍天白雲與陽光將重新使帝都恢復勃勃生機。

    外面更傳來驚人的消息,來俊臣的愛妾綠綺爲了保命,將他所做的一些極隱祕的惡事都招得一乾二淨,甚至於是他哪一日在朝中的奏本沒被女皇陛下采納,便在下朝以後的閨房裏對女皇陛下破口大罵,所用之詞不堪入耳。對於公主及宗室的詆譭,更令人掩耳不及。

    出獄以來,我極渴望再見阿雪一次,可是她一次也沒來。倒是那一日晚飯的時候周志純將來俊臣寵妾綠綺出首一事說了一遍,晚上臨睡前臥談,阿醜問我:“阿純所說的綠綺,是不是就是那日在獄中拿着你的耳環來餵我藥丸的妖嬈女人?可惜了那麼細皮嫩肉的好模樣,竟然是個謀殺親夫的女囚,爲了活命又委身給來賊爲妾。”

    我想起母親的冤案,便淡淡地說:“那些做官的都是男人,自然護着男人。這女人嬌嬌弱弱,竟能狠起心腸殺夫,其中隱情誰又知道?”我說的自然是阿雪冒充的原身,而非阿雪。

    阿醜大約也由此聯想到我母親,便點點頭表示理解。可是,對於我爲什麼能認識來俊臣的寵妾,她卻不能理解:“你怎麼認識她的?她給我喫的藥丸又是什麼?”

    我只猶豫了片刻,便把阿雪的身世合盤托出。經此一案,我給予阿醜無條件全部的信任。在這樣生死考驗下她都不出賣我,我相信,她此生此世,無論遇到什麼樣的情勢,什麼樣嚴苛的環境,什麼樣榮華富貴的誘惑,她都會背棄我,背叛我。

    自然她也不會出賣我的朋友阿雪。

    我與阿雪的故事令阿醜兩眼在隱隱的月光下閃閃發亮。她一邊凝神靜聽一邊嘖嘖讚歎:“怪不得那年你掉進水裏,人人都說你活不得了,你卻神奇地活轉過來。村人們說你妖孽,你也沒講出阿雪來,你們倆也算是赤膽忠心的鐵友了。我還真以爲自己命硬纔沒死,原來是你把半粒保命丸讓給了我!”

    我向她伸出手:“阿醜,你這般護我,我便是把一整粒藥丸都給你也是應該的。你與阿牛哥是我今生今世的親兄妹,張大爺和張大娘是我今生今世的爹孃。”

    阿醜也伸出手握住我的手,緊緊攥着,對着我微笑:“阿草,我知道你值得我硬起骨頭。”

    “阿醜,今生今世,永不相負。”

    “好,阿草,永不相負。”

    聽說綠綺作證之後被關押在大理寺大牢。張柬之鐵面無私,三令五申這些人證不準探視,若發現有人徇私枉法,私放人入視,定然嚴懲。這位大人的性子早就名聲在外,沒有哪個人冒着被丟了飯碗甚至治罪的風險去賣弄人情,所以那大理寺監獄竟然被封鎖得蟲子都飛不進去。

    我們無法知道那個被關在監獄裏的綠綺到底是真的綠綺還是阿雪假冒的綠綺。我知道阿雪不會有事,她會得全身而退,但是還是忍不住要爲她擔心——畢竟她要裝成綠綺,就要像綠綺那樣受刑,而官府的刑罰是什麼滋味,我們都有體會。

    來俊臣一案越滾越大,以至於他妻子的孃家王氏一族看看民心所向,大勢所趨,爲了不受牽連,也憤起鳴冤,訴他強奪人妻又不善待妻子,以致王氏不甘受辱,被逼自盡。

    阿醜家的貨物從巴蜀千里迢迢走水路抵達洛陽的時候,阿醜開始對自家店鋪房子的外立面進行油漆,來俊臣的案子總算審到尾聲。張柬之將來俊臣案子的卷宗遞進宮中,足足調動了三輛馬車,數十個箱子,被擡進了女皇陛下的外書房。這些卷宗先被上官大人瀏覽了一遍,擇其要摘錄在一個單獨的卷宗裏,這些卷宗也足足裝了一個箱子。

    女皇陛下的頭疼病又犯了。她揉着額頭,對着這些箱子揮了揮手,讓人放入後面的庫房,遲遲不給外朝迴音,卻將張柬之委以他任。這些卷宗在宮裏押了三天,那些言官們忍不住再上奏本,要求女皇陛下對來俊臣一案給予一個了斷。有人言之鑿鑿地說:“來俊臣聚集爲非作歹的人,誣陷好人,貪贓受賄的財物堆積如山,被他冤屈而死的鬼魂滿路,是危害國家的壞人,有什麼可憐惜的!”

    “陛下再猶豫不決,那些被來俊臣禍害的百姓們會認爲陛下庇護壞人,那會傷了百姓們的心。陛下,失民心容易,得民心難啊!陛下自登基以來,一向愛民如子,所以百姓纔會愛戴陛下。民心的得與失,陛下要三思啊!”

    關於民心的那幾句話打動了女皇陛下。她終於下定決心用了硃批,萬分不捨地批了對來俊臣的判決。當消息傳到大理寺的獄中,來俊臣當場瘋魔。他手抓着監獄的欄杆,用力地搖晃着,衝着後宮的方向大聲喊叫:“陛下,微臣是忠於陛下的啊!陛下,這些年來俊臣爲陛下忠心耿耿,陛下不喜歡誰臣就咬誰,微臣是陛下最忠心的狗啊!可是,如今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可是陛下真的以爲反對陛下的人都剷除了嗎?沒有啊陛下,這些人都藏在你身邊,看上去很忠於您,可是暗藏着不軌之心啊陛下。”

    太平公主正在大理寺,想來看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走狗的垂死之日是個什麼樣子。張柬之當時還兼着大理寺卿,自然要陪同公主一起前往,他們在監獄的大門就已經遠遠地聽見來俊臣的哀嚎。公主靜靜地聽着來俊臣的胡說八道,直到那些胡說八道變成污言穢語:“你一個潑婦,你以爲你坐上那個位置就了不起了嗎?你不過是個淫婦、蕩婦,先淫父親,再淫兒子,爲了爬到今天的位置不擇手

    段,殺自己的女兒,殺自己的兒子,殺自己的子孫,沒有比你更惡毒的婦人了!你說我有罪,這世上最可殺的人是你,是你,應該是你!”

    太平公主停住腳步,厭惡地往裏看了看。他隱隱地看見一個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物,脖子上扛着枷鎖,瘋狂地在叫罵。語言越來越污穢,情緒越來越瘋狂。公主忽然沒有去跟他見最後一面,甚至去奚落他的慾望。他不過是個流氓,披了幾年的官服,也不過還是個流氓。她犯得上在這個流氓面前宣告自己的勝利嗎?

    公主轉頭對張柬之說:“張大人,這似乎不成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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