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我原來是聽說過惜福郡主與生母的關係並不好,卻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我一直以爲,除了女皇陛下之外,天下的母親都像我的母親和阿醜姐姐的母親張大娘一樣,像老母雞那樣護衛着愛惜着自己的雛兒。惜福郡主雖然自幼生於富貴,長於富貴,卻有這樣一個母親!
這讓我都懷疑恆安王太妃究竟是不是惜福郡主的親孃!
可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人與事。
本來惜福郡主的身子並無大礙,只要能睡好能喫好便可強健如昔。只是她現在是個失戀的人,既睡不好,也喫不好,所以病勢反而沉重起來,懨懨地臥牀不起。看見我進去,她掙扎着坐起招呼我坐在她牀邊,同時令左右退下。
我跪坐在她榻前的軟墊上,開頭勸道:“郡主這病,還是要自己當心保養纔是。宮中陛下與公主都掛念得很。公主現在一邊忙着東宮的事,一邊還忙着給長信郡主擇婿,沒有時間來看你。”
惜福郡主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春兒比我們都年長,也是等不得了。公主還要操心自己府裏娶親的事,怎敢勞動公主關懷我呢!”
“所以我給郡主開些安神的藥,郡主還要自己保重纔是。”我趁勢勸道。
惜福郡主苦笑道:“春兒不比我們,是才進宮混個臉熟,就要出嫁了。以後宮裏的姊妹,也就是這兩年,都要或嫁人,或和親,還不知道天南海北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聚。想來這些年鬥嘴爭氣,也是荒唐。”
難道她一夜輾轉反側,想的就是這些?當然不是!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低低地說:“阿草,不要再跟阿忠置氣了。阿忠算是一個難得的好男兒,更難得的是你們倆郎情妾意,你情我願,又沒公婆反對,你們倆誰也不需要以兩姓之好報效朝廷,爲了一點小事生生分離,是多可笑的事啊!”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得自藥匣中取出阿忠交給我的那隻小盒子遞給她,道:“這是臨淄王殿下讓阿忠帶給我,託我轉交給郡主的。”
惜福郡主先是喫驚,眼中迅速積滿了淚水。她拼命忍着,忍着,伸手接過拿盒子卻不知該不該打開。終於那眼淚紛紛地落在盒子上,汪成一片水窪。
她忽然拭去眼中淚,咬牙冷笑:“我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又自藥匣裏取出刀剪,替她開了漆封。她緩緩打開盒子,裏面紅絲絨裏赫然包着一隻鳳凰啣紅寶石的步搖,以及一塊和田羊脂玉雕的同心結形狀的玉璧。
惜福郡主震驚,又復冷笑,咬牙道:“他這是什麼意思?時過境遷,他給我這東西算個什麼意思?!”
我搖頭道:“要麼我帶回去讓阿忠還給他?”
惜福郡主又不捨了。她喃喃地跟我解釋:“這步搖是他母親進宮與皇嗣殿下成就大禮的時候戴的。以往他跟我說過,將來他娶誰爲妻,便要把這根步搖贈給誰——”
這,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是雙兒要嫁他爲妻了麼?他不把這支具有紀念意義的珍貴首飾送給自己的妻子,反而送給與他難成眷屬的惜福郡主,這算怎麼回事?
惜福郡主慘笑一聲,道:“你還不明白麼?他是告訴我,在他心裏,我纔是他的妻子。玉璧表示同心,步搖算是承諾——他要我等他,等他終有一日,還會娶我爲妻。”
我倒吸一口涼氣!雙兒在他心裏算什麼?她爲她冒着風險做的那些事又算什麼?他要設法娶惜福郡主爲妻,那雙兒怎麼辦?她又何辜?!她是仰慕他,可是他若不娶,她還有機會嫁與別人相夫教子;就像惜福郡主,她現在也可以嫁與別人,成就一門好親事。也許開始有些不甘,可是天長日久,總會生出感情,也能過得不錯。
他這樣掛着兩頭,給這邊許諾,那一邊又該如何自處?
我憂心地看着惜福郡主,欲從她手上接過那盒子,勸道:“殿下,三郎再好,已經使君有婦,還是讓阿忠把這東西還給他吧。”
惜福郡主仰頭失笑,本來已經風乾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流:“是啊,他以爲他是誰?他要我等他,等他做什麼?難道我堂堂武氏郡主去給他做妾嗎?就算他當我是妻,可是他已經有妻,妾便是妾!他一個人能頂得朝廷法度?他不過是一個郡王,現在還在苟且度日,他寵妾滅妻試試,立刻被前朝的御史參奏,死都不知怎麼死!讓我去做妾,在一個都尉的女兒手下低聲下氣,他腦子沒進水吧?!他的父親既然選擇了做縮頭烏龜,他也順從了做縮頭烏龜的父親,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我大驚失色。她想是氣急了,居然用“縮頭烏龜”來形容皇嗣殿下,她的表叔。在這之前,她對李氏宗室的人還是客客氣氣,禮數有加的。
我立刻道:“郡主慎言!”
惜福郡主慘笑:“慎言什麼慎言!這難道不是在我們武家嗎?誰會出賣我?我那個沒骨頭的表叔,就算我當面罵他他又敢怎樣?他在外面唯唯諾諾,在家裏卻這樣霸道!我相信三郎定然是反抗過,可是卻違不得父命。他已經失母,不能夠失父,還不知道他父親用怎樣的手段逼迫他呢!”
她已經將矛頭從臨淄王殿下身上轉到皇嗣殿下身上。她已經諒解了她的三郎,卻怨恨商了三郎的父親。她認爲是他的懦弱拆散了她跟三郎的大好姻緣。
看來,她已經原諒了臨淄王殿下。她的手神經質地緊緊抓着那支步搖,不打算鬆開。
當然,也不打算還給它的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