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203 信仰(上)
    日子過得真是煎熬。天氣越來越冷,後宮裏便傳來一些事:阿忠自關押後已經被審了兩次。武周王朝的大牢,無論是哪裏的,洛陽府的還是刑部的,抑或是大理寺掖庭的,只要進去,沒有一個是不用刑的。我被用過刑,上官大人也被用過刑,阿忠自然也不可能被豁免。

    後宮已經傳出,他是武夫,比我跟上官大人更經打,也就被打得更狠,所以一堂過後,要養些日子在過堂,再打。

    有人便說道:“這可看出身份不同了。縣主便是縣主,到底是天家血脈。同樣是要審的,縣主只做出惶恐不安,受刺激很深的樣子,連問都不敢再問了,只拿手下伺候的人做文章。阿忠被打不說,連那天跟着縣主伺候的人都打得死去活來多少次,也不知審出什麼沒有。”

    這些議論顯示,宮中相信阿忠無辜的還是佔了多數。

    她們這樣說長信縣主:“又不是嫡出,親孃死了,親爹也死了,關在那種地方,字都不認幾個,能有什麼好教養?”

    我在後院暖房裏查看藥草,悠蘭與春雨在窗外嘀嘀咕咕地說了一通不知什麼,轉身春雨走了額,悠蘭轉身進了暖房,一邊幫我整理苗木,一邊在我耳邊絮叨:“這次把阿忠打得重了。他在牢裏,只能睡稻草,衣食又不周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說起來真是飛來橫禍。”

    我裝作沒聽見,將寫了藥名的籤子插在田壟。可是我的手出賣了我,籤子插下的時候還是頓了一頓。

    牢獄我是蹲過的,而且不止一次。第二次雖然佔了上官大人的光過得還算好,第一次在洛陽府的大獄,那真是人間地獄。不要說睡稻草,便是半夜裏紅着眼睛盯着我對望的老鼠,便能嚇得人半死。等到回了宮,那身上的蝨子跳蚤,悠蘭與春雨將我身上的舊衣全都剝光扔了,又將我浸在熱水裏像刷雞肉那樣刷乾淨,又用藥粉攙了皁角擦在頭髮上,用油布包了悶了半個時辰纔打開油布包洗乾淨。那洗頭髮的木盆裏,漂浮着的都是蝨子的屍體,黑壓壓的一層。

    這還不算,我洗完了坐在那裏,她們倆又輪番用最密的木梳給我篦頭髮,足足花了一個時辰纔將髮絲根上的蟣子篦乾淨了。

    第二日再洗一次頭,捂一次藥粉,纔算是把身上折騰清爽。

    如今阿忠在裏面,所受的苦楚還論不到蝨子蟣子,只那刑罰便重了幾重。誰讓他是男人!

    “姑娘,你倒是個心寬的!”悠蘭有些不樂了。大約她覺得我忘恩負義吧。當年我被關在洛陽府,阿忠明裏暗裏出了不少力,如今他身陷囹圄,我倒漠不關心,不免令人齒冷。

    “惜福郡主去審過他。”我輕輕地咬着脣,“郡主會關照他的。”

    悠蘭氣道:“郡主是郡主,姑娘是姑娘!郡主照拂得了他的衣食,照拂不了他的身子。他受了刑,是輕是重大家都不知道,姑娘便去看看他,就當視診,回來配了藥給他送過去,也算是一樣態度不是?”

    她所思所慮不過是極力把我與阿忠往一起湊。她怕阿忠對我寒心吧。

    她又湊近我說:

    “春雨已經去打聽過了,也塞了銀子,那邊允姑娘去見個一面呢。”

    也虧得見這一面。我原想着阿忠身體強壯,在獄中應該不成問題。誰知他這個杖刑似乎是被人買通了打得,居然打得格外狠,以致於傷口潰爛流膿,牢房裏一股腐臭的味道。

    這又是讓人神覺奇異的地方,阿忠是女皇陛下最信任的侍衛,這是整個後宮無人不知的事實。後宮裏的內官宮女甚至於各級命官女官,無不對他客氣有加。在武周王朝的前朝與後宮,風雨變幻得異常詭異。女皇陛下是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今日把人打入大牢,明日赦免再官家一級的事時時發生。所以各類掌刑的對於這種天子近臣,如果沒有私仇宿仇,一般都是留着幾分餘地以求日後相見。

    我、上官大人都被這樣折騰過。阿忠若真的是冤枉的,被放出去也是可能的,官運再往上走也是可能的。這樣下死手地打他的板子,幾乎把他打殘,完全不合情理,必是有人使了鬼的。

    阿忠掙扎着爬到牢門跟我見面,看得我鼻子一酸,眼圈便紅了。

    他一邊疼得皺眉,一邊微微地笑得雲淡風輕:“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他這是怪我不來看他,還是自覺活不長了?

    我仍是感覺奇異:“你自己的金創藥也是好的,如何不用?”

    阿忠苦笑:“進得這種地方,如何能帶自己的東西?”

    “老程沒給你送過?”難道他的哥們兒都跟他絕交了?

    “送了。他的金創藥還是我給的。不知如何,這次只是不管用了。”他斷斷續續地說。

    我不知該說什麼好。我感覺他身上輻射出來的氣場很不對勁。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樣對他說。半天才問:“你在宮裏有什麼仇家嗎?”

    他搖頭:“我有什麼仇家?這杖刑也不過是按例行事。做沒做,先給個下馬威。”靜默了一會兒,他擡頭看我,輕聲說,“你信我。我沒做。便是把我的骨頭一根根都敲斷了,我也是沒做。”

    我擡頭看他,跟他的目光相遇。他的目光坦蕩——有着這樣坦蕩目光的人,定然是無罪的。可是這樣坦蕩的目光,是不能作爲呈堂證供的。

    可是,作爲一個御前侍衛,陷害他又有什麼意義?難道就是爲了在前朝給諸位大臣一個攻擊武氏宗室的理由?只因爲他姓武?若是如此,那麼後宮最大的嫌疑便是皇嗣殿下這一脈的人了——兩個纔剛剛被解了禁,正在籌備婚事的郡王,還有兩位即將議親的郡主。

    想想都荒唐。

    “我知道,前朝很多大臣都想要要我的性命。”他又笑一笑。

    “既然你知道,還笑得出。”我搖頭。

    他卻無比堅定地說:“我是無辜的。陛下定然知道我是無辜的。”

    女皇陛下是他今生的偶像,此生的信仰。他信她如同相信自己的親生爹孃。哦不,在他眼裏,陛下的英明,睿智,公正與清明,更甚於他的爹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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