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不死鳥的傳說之一宿命 >206 情讓(下)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這個日漸長成的昔日少年。他與那個巴州小鎮上的青澀少年如此不同。在那個時代,就見識而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從一個小商戶家庭出來的書生,千里迢迢來到天子腳下,歷經冤獄,被迫行商,結實天南海北客,如今又立志從軍,也變得豪放起來,帶了些遊俠脾氣。也許他的內心早就潛伏着一個遊俠,一直沒有機會發揮本性,而這個日漸光華燦爛多姿多彩的帝都,讓他的遊俠之苗有了發芽的土壤,經春風雨露,終於破土而出。

    阿忠原是十分緊張的,聽他說完,終於放心地舒出一口氣。他舉杯道:“以後你我同營爲兄弟,自當互相關照。”

    兩個人相視而笑,一飲而盡。

    周志純放下茶杯,對着我和阿忠笑道;“當今陛下英武睿智,乃是光明佛彌勒轉世,何也?據說陛下從來不傷往事,只看明朝。阿草,你最佩服陛下,崇拜陛下,怎麼這一點不跟陛下學學呢?”

    阿忠想了想,點頭稱是。

    周志純哈哈笑道:“阿草,你是不是心裏在說,我天天在宮裏,都不知陛下,怎麼你在外面的一個商賈白衣倒知道了?哈哈哈,這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我們讀書啊,就要像陛下那樣心懷天下,可不能死讀書,讀死書。欸,我也是現在才明白。”

    我的悲傷與哀愁被周至純這麼豪放地一嚷變得有些滑稽可笑。我看着他們倆正不知如何是好,阿醜的聲音自窗外傳來:“你們說些什麼這樣開心?人家武大人的傷還沒好呢,你們不要亂來!”

    說着一陣腳步聲停在門口,阿醜和悠蘭各捧着托盤,端着些點心進來。

    周志純奇道:“大嫂你們去了哪裏?剛剛我進來,怎麼沒看見你?”

    阿醜笑:“剛剛我和悠蘭姐姐在廚房做點心,談得太盡興,也沒看見你進來。等端了點心進來,才聽見滿院子都是你的聲音。聽你說的,貌似狄大人都要給你讓賢,讓你來做宰相了。”她掩袖而笑。

    一屋子的人都鬨堂大笑,只有我垂着頭不敢擡起——實在是眼睛哭得紅紅的,不能擡頭。

    悠蘭欠身笑道:“各位先用吧。我們姑娘忙了這一日,出了不少汗,我伺候她淨個面。”說着她起身出去,親自取了銅盆,取了廊下的水缸裏的涼水,兌了壺中燒着的熱水,自醫箱裏取了手巾伺候我洗臉。我拿着手巾擦面,悠蘭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惜福郡主與臨淄王殿下恐怕在後院。”

    我手一哆嗦,毛巾差點掉落。阿忠家後面還有個院子?

    悠蘭悄聲道:“我剛剛問過門口的老倉頭,他說那個後院是武大人留給父母或家鄉人來京的時候住的,平常空着。剛纔我與周大嫂偶爾走過去,看見門口有人守着,似乎是郡主宮裏的人,似曾相識。我知機,便把周大嫂扯開,沒走過去。”

    我皺眉:“你看見臨淄王殿下的人了麼?”他如今即將成親,已經解除禁足令,來往自由,可以公開露面了。

    悠蘭小聲笑道:“三殿下出來還需要人跟着?”

    惜福郡主與阿忠他們都是在宮裏自幼一起長大,混熟了的。此次阿忠蒙此不白之冤,惜福郡主是替他洗刷冤屈之人。他受傷頗重,她請旨探視並代表女皇陛下慰問完全是有可能的,也是說得通的。她藉此

    機會私會臨淄王殿下,又想幹什麼呢?不管怎樣,東宮兩位皇孫的親屬已經鐵板訂釘,不可逆轉。她再哭再鬧再怨再恨,也是迴天無力,她這又是何苦?

    對待感情,是不是她太癡狂,而我又太冷靜?可是殊途同歸,都是一樣心如刀割。

    我想了想,對悠蘭說:“既然沒有驚動任何人,那麼我們什麼都沒看見,也什麼都美聽見。”

    這樣一來,我倒把自己的傷心拋到了九霄雲外。

    悠蘭點頭:“那自然。”

    淨了面,她又從醫箱取出油脂伺候我抹上,端詳了片刻,說道:“好了。姑娘回去說幾句,咱們也該回宮了。”

    我起身回到那邊,一邊走一邊還在想,惜福郡主不會做下西門雀那樣的醜事吧?如果出了那樣的事,她這樣好強的人如何再說嘴呢?不,不,她這樣聰明的人斷斷不會做這樣的傻事。

    阿醜對着我笑問:“剛纔還好好的,怎麼這樣恍惚起來?可有什麼心事?你這一陣也沒出宮休沐,我可想得你緊呢。”

    我點頭道:“今年年前怕是沒有什麼時間再出宮了。那個宅子,若姐姐需要,姐姐就做主用吧,不必再問我。我若能出來,必然提前讓人帶口信出來。只是,”我轉向周至純看了看,說道,“週二哥也要從軍,周大娘可有允准?”

    阿醜搖頭道:“他就拿那說書裏先生嘴裏的一句話來跟我和他大哥槓——什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兒子離得遠爹孃的話當然可以不聽。我們也是哥嫂,又不是父母,約束不了他。與其整日雞飛狗跳,不如就從了他罷。也好,他說他若能活着回來,必定建功立業了,那時一定願意讓家人給他說親。”

    我擡眼看他。他尷尬地笑,低頭喝茶。我喝盡杯中的茶水,起身告辭:“奉命出診,已經滯留太長。”怕阿忠起身要送,趕緊對阿醜說,“姐姐送送我,我有話對姐姐說。”

    阿醜起身攜着我的手送出來到門口站住。我們這樣對望着。她拉着我的手依依不捨:“這一別,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又見面。”

    我笑一笑:“宮裏連着三樁喜事,忙是忙了些。芒過這氣就好了。”接着我湊到她耳邊輕輕地問,“姐姐最近身上不太好吧?似乎有些血光。”

    阿醜眼圈更紅了:“結婚這些時候,才懷了個身子,前一陣一忙閃了腰,硬是半夜裏掉了。你也知道,你大哥只會埋頭幹活,萬事不操心,你二哥又忙忙叨叨地整天想着從軍,我這小月子養得有一日沒一日的,身子也時好時壞,月信便不那麼準。”

    我握住她的手,心中內疚:“偏偏姐姐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姐姐身邊。剛剛我給你寫了個方子,姐姐且按照方子抓藥來喫。生意的事,還是要當心,身子壞了是一輩子的事。”

    說着我自袖中掏出早已寫號的方子遞給她。阿醜拿在手裏點頭道:“好。”

    我又說:“我回去也幫你做丸藥着人送出來給你。那方子裏有幾味藥外面難買到好的,價錢也貴。我那裏種着呢。”

    我們在門口依依惜別。坐在馬車裏,我看見她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便放下車簾嘆口氣——阿醜的人生在我眼裏幾乎是完美的,居然也遇到這樣不如意的事,可見沒有誰的人生十全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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