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獲猶疑地看了看那隻信封,又看了看鄭小梨漠然的臉,緩緩鬆開了抓住她手腕的那隻手,拆開信封一頁頁看了起來。這些關於東閣成衣廠火災的調查報告並不像警方做出來的那樣有理有據,證據確鑿,相反,因爲多年沉痾、物是人非,很多材料都是通過暗訪得來的,甚至完全稱不上證據,還夾雜着好多流言和猜測。
十幾年前的案子早已蓋棺定論,即便棺木裏面只是李代桃僵的虛假真相,鄭小梨也知道自己很難再通過法律的手段來洗雪當年鄭文生的冤情,她想復仇,就只有一個方式,自己動手。若不是因爲倪獲,她不會把自己逼到如此被動的境地。
倪獲的喉結動了動,視線緩緩從一沓材料上擡起來,望向鄭小梨的眼睛,那雙眼睛裏寧靜無波,他看不到任何仇恨或者怨憤,更挖不出一絲不捨或原諒。
“小梨,我可以跟你解釋,我不是有意想要隱瞞……”雖然證據並不充分,倪獲卻絲毫沒打算抵賴否認。
“你覺得我還需要你解釋什麼嗎?”鄭小梨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冰凍的感覺溢滿胸腔,將差一點就流出的淚水凍結在心裏,“你不是問我爲什麼嗎?這個理由算不算充分?請你以後,不要再騷擾我!”
鄭小梨繞過倪獲繼續向前走,倪獲下意識就邁開腳步跟在她身後,“小梨,對不起,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來補償,我對你是真心的,我不想失去你——”
鄭小梨突然站定,轉過身對他說,“倪獲,你錯了,你以爲我是剛剛知道事情的真相嗎?你以爲一年前我一個女孩子單槍匹馬走夜路在大魚宮那種地方遇見你是因爲什麼?我知道你是真心的,這一天我等了一整年,就是爲了讓你失去我,怎麼樣,被人欺騙的滋味好受嗎?失去對你來說重要的人的滋味好受嗎?”
“愛上我了對嗎?那餘下的日子裏,這種感覺你就慢慢體會吧,我用我的親身經歷告訴你,慢慢你的傷口就會癒合,就會結痂,就會比從前更加地堅硬,等你把我徹底忘了,我們倆就算兩訖了。今後各走各路,互不相欠!”
倪獲在她臉上看到了殘忍的笑容和報復的眼淚,“你胡說,這不可能,不是這樣的——”他的內心在瘋狂吶喊和咆哮,嘴裏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鄭小梨走了,他眼睜睜地看着她一點一點走遠,走出他的生命,留下一片模糊的影子在眼前飄來蕩去。
鄭小梨狠狠地抹去了臉上冰冷的眼淚,倪獲,把我忘了吧,我不會去報復你的家人,就算是我愛過你一場對自己的救贖,從今以後,江湖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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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港灣巨環天井中的大屏幕上,劍天涯最新發布的大型網遊“仗劍天涯”的廣告視頻正在播放,鄭小梨站在一樓的大廳中,仰頭便看見身着玄色戰衣的遊戲女主角之一——梨念手持一柄水晶利劍淡然地站在紛飛的梨花雨中,她梳着淡栗色的半長卷發,身材嬌小靈動,一雙鳳目盈亮慧黠,挺翹的鼻子下面是一雙緊抿的薄脣。
忽而遠處天火衝日,梨念將一隻玄鐵面具掩住半張臉,飛身越過勝雪的梨花。緊接着是一段梨念與赤焰怪炫目的打鬥場面,畫面唯美,特技炫目,一招一式都透着梨唸的沉穩與狠辣。
赤焰怪倒地燃成灰燼,梨念飛身奔至一襲白衣的男子面前,輕輕將對方的頭托起,她看向男子的目光溫柔如水,隨即摘下面具俯身在他脣上深情一吻,一股白光自梨念體內注入白衣男子口中,他緩緩甦醒。
沒等男子睜開眼,梨念便站起身,執劍飛身離去。俯視的視角中,梨念輕輕回頭看向落英紛飛中的白衣男子,目光中充滿不捨和難過。視頻定格在一幀梨念這個角色的正面全身畫像上,優美震撼的BGM也在一陣行雲流水的古琴聲中戛然而止,讓人意猶未盡。
鄭小梨呆立了好一會兒,直到周圍剛剛駐足圍觀的人羣漸漸散去,才緩緩邁開腳步。她知道這段畫面的故事源於倪獲被老啃綁架那一次,他已經猜到是自己救了他嗎?他會相信自己接近他只是爲了報復嗎?
此時的‘劍天涯’已經搬至蓽市核心高科技產業園區,擁有一幢使用面積五百平米的獨立辦公小樓,員工也從最
倪獲仍是劍天涯公司最大的股東和CEO,狗哥擔任行政總監,幽靈法師擔任技術總監,大眼飛擔任運營總監,劉溼溼則帶領着一支優秀的美工團隊。公司的財務總監和法律顧問均是倪耘從倪氏精心挑選推薦給倪獲的,這種關係鐵瓷的管理團隊外加一個後天性工作狂老闆,在‘仗劍天涯’這款大型網遊發佈的最初便在業界聲名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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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春天,徐曼菲的婚禮在蓽市最奢華的諾頓莊園舉行,新郎並不是半年前在徐曼寧訂婚酒會上大家見到的那位男伴,而是一個娛樂圈裏半紅不紅的小鮮肉,比徐曼菲還小了四歲。
“你是在參加婚禮,又不是在參加葬禮,臉上帶點兒笑容好不好?”王大木舉着一隻酒杯坐到倪獲對面,馨風裏夾雜着青草香,是個讓人心情舒暢的地方,“喂,看出來沒有,那個小新郎長得倒是跟你挺像的,嗯,尤其像四五年前的你。”
倪獲也抿了一口酒,意興闌珊地說,“你是在暗示我現在已經老了?別忘了咱倆同歲,而且你長得比我着急很多。”
“嘖,我長得成熟些還不是爲了配合你姐夫的身份嗎?”王大木看着不遠處的一對兒新人搖搖頭,“這女人要是執着起來可真是太狠了,居然嫁給一張臉,你猜她晚上那個的時候會不會喊你的名字?”
王大木笑得有點兒猥瑣,倪獲沒好氣兒地瞪了他一眼。
“不過就算喊了你的名字,估計那個小傢伙也屁都不敢放一個。”
“別扯這些沒用的了,我聽說我姐那邊最近狀況不太好,問她她又不肯細說。”倪獲正色道,將狀態切回到工作上,“最近是海鮮的淡季沒錯,但政府近來反腐的力度也很大,一些客人我們可能註定是要流失的。”
提到倪氏最近的經營窘境,王大木也頗爲撓頭,“你也知道做你們家這種高端餐飲的跟我們開酒吧的不一樣,而且我感覺這一回應該不是一時半會的風聲緊,如果繼續走高端路線的話可能會……撞到南牆。所以,我們最近也在計劃轉型的後路,最近已經做了前期的市場調研,只是下坡路不那麼好走,相信你姐吧,她是個老司機,就算她哪一腳踩錯了油門,還有我這個安全氣囊替她頂着。”
王大木環顧四周,目光在人羣中輕易鎖定了正在聯絡人脈的倪耘,舉起手臂朝她曖昧地揮了揮。
“你姐她不想我跟你說這些事情,她說你最近的精力都花在遊戲公司上,再來擔心倪氏的事情身體會透支。不過,在我看來,透支你的可不是劍天涯和倪氏。你看這大好的春光,呼啦啦一陣春風吹過,漫山遍野、千樹萬樹的家花野花都開了,怎能辜負?”
他舉起杯,同倪獲碰了一下,剛送到嘴邊就看到攜着新郎官款款而來的徐曼菲。
“恭喜二位,百年好合。”倪獲禮貌地致了句爛俗的祝福,隨即先飲爲敬。
徐曼菲接過新郎手中的紅酒緩緩幫倪獲斟上,“謝謝你。來,介紹一下,我的丈夫,有沒有覺得眼熟?”
王大木搶先答話,“當然眼熟,這位應該是……大明星!久仰久仰,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徐曼菲纔不理會這種圓場,她依舊雙目盈盈地望着倪獲,“你的事情我聽說了,沒想到這麼快你就能對我的經歷感同身受,我們算不算同是天涯淪落人?喝一杯吧,淪落人。”
她話音一落,小新郎立即殷勤地幫她斟好酒遞到手邊,半句閒話也沒有地垂立一邊。徐曼菲仰頭幹盡了杯中的酒,臉上掛着笑卻紅了眼眶,她將空酒杯遞迴小新郎手中,踮起腳用雙臂環住倪獲的脖子來了個告別擁抱,又轉身巧笑倩兮地挽着小新郎翩然離開了。
王大木嘆了口氣搖搖頭,“看你們這些相愛相殺的戲碼可真傷腦細胞。”
“那你和我姐呢?什麼時候結婚?”
“應該不會太久,你爸最近身體也不是太好,有時間多回家看看——”
“還不是我姐夫呢,就先替岳父操上心了?”倪獲蹙着眉望向遠處,“我上週和他的主治醫生談過了,情況我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