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芳 >第四章 嫌棄
      鄭氏沒有說話。

      想來是她點了頭,過了一會,裴繼安又道:“既然嬸嬸確認過,定是沈家親兵無疑了。”

      “沈副使雖非將門出身,畢竟在行伍多年,他信得過的,必不會口出虛言,況且沈家只有這一個女兒,不到萬不得已,怎可能會送來宣縣,而不是在半路等消息?”

      “翔慶已是亂成一團,要等朝中確認其中情形,再發下邸報到得宣縣,一來一往,少說也要月餘,衙門裏頭消息慣來要晚上許多,比不得那自翔慶軍送人來的親兵靈通,如果他們說沈叔叔已然陷於敵手,咱們這一處便不要抱有奢望,還是好生勸那沈家姑娘罷。”

      聽得他這樣說,半晌之後,鄭氏才嘆道:“也虧得那許多兵士不遠千里送人過來,本已是強弩之末,偏只喝了水,取了乾糧就又要回翔慶,怎麼留都留不住,說要去救沈副使,多一個時辰都不肯再歇——這同回去送命又有什麼不同的?”

      “若非我強要推拒,這些個做兵的又實在用得上,他們怕是把盤纏都留下大半與我們照料這沈家姑娘……”

      “我往日也聽人說過沈輕雲多能耐,今日見了他這幾個手下,才知並非虛言——能將人籠絡賣命至此,用一句‘能耐’來形容,實在是說小了。”

      屋內沉默了許久,才又聽得裴繼安道:“敢與本家斷絕關係,還能有今日成就,世間又能得幾個?只是誰又能想到他正當勢頭,卻……”

      他頓了頓,問道:“嬸嬸,我方纔被街頭黃二孃喊住,問說是不是有了姻親,還叫我不要忘了邀她一家喫喜席——這又是怎麼回事?”

      鄭氏道:“我正要與你說,這事實在頭疼——沈副使來了信,說要將翔慶府中產業與女兒做嫁妝來同你結親,那送人來的兵卒腦筋直,又兼着急,問路時被人詢問身份,便將此事直說了,是以不少人聽得她是你未婚妻,怕過不了幾日,街頭巷尾,人人都要傳開。”

      裴繼安沉吟片刻,道:“這倒不怕,至多是我名聲有損罷了——任由旁人說就是了。”

      他語氣十分從容,道:“至於沈家姑娘,若是沈副使無事,必會來將她接回去,婚事自然作廢,此處就算有幾個閒人碎嘴,山高路遠的,擾不動她半分;若是沈副使那一處當真出了事,他產業根基全在翔慶,名聲多半也要被毀,今上哪裏是好相與的,沈姑娘孤身一個,並無浮財,也無人照料,還是罪臣之後,怕是難說親事,屆時我娶了她便是,裴家再不濟,好歹能給一個落腳之處。”

      “當初父親頗得沈副使照拂,眼下沈家遭難,我雖並無多少餘力,也當是代父報恩之時了。”

      沈念禾聽到此處,當真是驚出一身冷汗。

      原以爲此身多少還有些錢物,誰料得竟是這般可憐。幸而沈父沒有看錯,裴六郎雖然不在了,裴家人品性依舊純善,自家不至於淪落街頭,擔心一日三餐。

      至於那婚事,確實還要日後再說。

      自己果真身無分文,又無背景依仗,自然不能挾恩圖報,強逼人來娶。

      非禮勿聽,她雖是無意,到底此舉十分不妥,既是確定無事,便輕手輕腳往後退,纔將行到所住房間門口,卻聽前頭一聲“砰砰”作響,原是有人在外敲大門,又隔門叫嚷道:“三哥!三哥!”

      聽聲音是個少年郎。

      沈念禾還未來得及退進房,對面屋子裏裴繼安便持燈走了出來,見她站在門口,出聲道:“不想把你吵醒了。”

      語畢,也不多話,自往前頭開門去了。

      鄭氏聽聞,也出得門來,跟着歉聲道:“是個熟人,那廝不曉事,把你也吵起來了,累不累的?我給你提水進屋?”

      沈念禾連忙謝道:“本來也要醒了,我其實當真沒有什麼,睡了這許久,又吃了藥,已經大好了,我同嬸嬸去提水罷。”

      果然跟着鄭氏往前頭走。

      兩人一前一後,纔要穿進前堂,就見二人迎面而來,左邊是裴繼安,右邊一個看不清臉的少年跟得緊緊的,將頭左轉,口無遮攔地同裴繼安說話:“三哥,我怎麼聽外頭人說你來了個未婚妻?還是翔慶府逃來的難民!說是七八個當兵的押着你強要成親!這究竟是真是假的?”

      兩邊當頭碰上。

      裴繼安不悅地制止道:“謝處耘。”

      鄭氏也叫道:“處耘!”

      那少年見勢不對,擡頭一看,正好與沈念禾打了個照面。

      裴繼安手中舉着燈,又有明月之光,把四人的臉都照了個清楚。

      鄭氏出來打了個圓場,先同沈念禾道:“這是謝處耘,比你大一歲,同我們家繼安是摯交,因他年紀小,性子難免跳脫些。”

      又同那謝處耘道:“這是你六伯舊交的女兒,你叫沈妹妹便是。”

      沈念禾先行了禮,復才擡頭看去,只見對面那少年看着十六上下,竟是極出色的相貌,五官秀致,已是可用姝麗二字來形容,卻又絕非女氣。

      那謝處耘背後說人,誰想與正主恰好撞上,面上也有些尷尬,只是此時見得沈念禾,先看她打扮,再看她相貌,眉毛已是擰得死緊,即便強忍着,還是露出了幾分嫌棄之色,又皺着鼻子,往一邊側了兩步,復才簡單回了一禮。

      兩邊擦身而過。

      沈念禾這具身體病了一場,耳朵照舊靈敏,即使走開了好些步,依舊聽到後頭那謝處耘嫌惡地道:“三哥,這姓沈的難道就是你那未婚妻?外頭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你不會當真要娶罷?她又髒又臭,樣子也平平,看不出有什麼好,還是翔慶來的,怕是已經不名一文,這人到底是個什麼來歷,哪裏好意思強要你娶……”

      這話雖是有些不客氣,可即便是沈念禾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其中很有幾分道理。

      一旁的裴繼安出聲道:“你不說話,沒有人當你是啞巴。”

      他語氣嚴肅,其中有明顯的警告意味。

      那謝處耘倒也聽話,不服氣地嘟噥兩句之後,很快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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