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芳 >第七章 一夢三百年
      沈念禾捧着書回了房,沒坐多久,鄭氏便回來了,特送了粥水進來,看她喫完,端走前還不忘囑咐道:“你好好休息,若有事情,叫一聲就是。”

      此時日出天光,正合看書。

      沈念禾先去翻那本《大楚刑律統類》。

      楚承晉制,多數法條法令不過改頭換面而已,學士院定稿前她就細細研讀過,最後還是在沈家書坊印刷的,可謂熟得不行,此時重看一回,果然並無什麼變動,分明就是從前自己看過的那一版。

      再去翻那《大魏建隆重詳定刑統》,也是一脈相承,只在少許條例上稍作改動,其法理核心同樣毫無變化。

      兩冊書都抄得很仔細,連錯字都無一個,字體大小均勻,排列整齊。

      沈念禾翻到最後,正要去取另一本屯田治水事考,忽然發現尾頁處夾了兩頁紙,打開一看,卻是一篇文章。

      紙上字體同書冊上的如出一轍,只是多了幾分生硬,少了些圓滑,應當也是出自裴繼安之手,乃是臧否前朝,也就是大楚朝覆滅原因的。

      全文攏共數百言,緊緊圍繞“法”一字,敘說大楚李氏立朝前期,百姓畏法,官吏明法,可到了二百餘年後,刑律未變而官吏顢頇,衙堂如同一灘渾水,舍銀錢便能脫罪。

      此時百姓不畏法,官員不敬法,縱然綱法依舊嚴密,卻有法形同無法,自然天下大亂。

      由此得出結論,法雖綱領,最要緊還要人來治。

      這文章雖是老調重彈,然而用辭簡凝,結構得當,讀來有的放矢,寫得確實不錯,看得出作者才氣逼人。

      可沈念禾卻無心細品。

      文中說大楚立國兩百多年,終歸覆滅,由文後落款年月往前推算,愈五甲子,距離自己死時已是足有三百載。

      她雖然早有預料,當真看到事實後,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又去翻了那屯田治水事考。

      這一本按編年紀事,歷數齊燕晉楚魏五朝當中的治水、屯田之法,簡剖其中道理,又評點事情功績,編得非常詳盡,另有作者按語,更顯其人胸中自有丘壑在,並非草率而爲。

      沈念禾從頭翻到尾,齊燕晉三朝著名水事、農事,與她記憶中並無二致。

      再到大楚朝,其中秦州一項乃是她生前便同義兄提過,自稱願獻銀修造。

      其時不過構想,眼下果然已經成事,造福郡縣二十餘處,百姓近十萬,只不知是最後是誰出的錢。

      又往後翻,其餘楚、魏事例俱是極爲陌生,然而一二三四,甲乙丙丁,顯然並非杜撰,而是依實而敘。

      她看書極快,到得下午已經全數閱覽完畢,又去那裴繼安房中換書。

      後院安安靜靜,倒是前頭有鍋瓢碰撞之聲,煙囪處冒出炊煙,想來是鄭氏在做飯。

      沈念禾不擅廚事,也不去添這個麻煩,徑直去了裴繼安房中,纔行到門口,只見房門大開,當中一人正埋首箱籠裏收拾東西,不知爲何,竟是毫無聲響。

      對方聽得動靜,轉頭見她捧着書,便站起身來,指向當中桌面道:“你起來了,這裏有幾本詩文閒書,正好與你解悶。”

      正是裴繼安。

      一旁牀上搭着疊好的吏員公服,他身着襴衫,看着是才下差的樣子,一面說,一面把箱籠蓋上,自己則是走到桌前。

      桌上擺着一個包袱。

      他上前將那其打開,當中有一枚腰牌、一件疊好的外衫,另有一個書盒。

      書盒並不大,約莫一豎掌厚,裴繼安拿了遞與她道:“你得閒翻一翻,等看完了再拿來給我,不着急還。”

      沈念禾接過一看,果然是些詩文遊記。

      裴繼安又道:“宣縣雖是小地方,幸而旁邊就是長蘆縣,長蘆乃是宣州州城所在,與此處路途甚近,我已特地託人留意,只要有翔慶軍的消息,立時就能知曉,你安心將養,其餘事情不必擔心。”

      昨夜也好,此時也罷,他每回都是不必人問,當先告訴沈念禾自己在緊跟翔慶軍中消息,又溫言安撫,分明是怕她不好意思開口催問,又關心她住得自不自在。

      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對的還是一個無利可圖的陌生孤女,這孤女又相貌平平,究其原因,不過是據說從前沈父曾經照拂其父而已,由此更見其人人品。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沈念禾心中有了數,連忙道謝,正要把日間看的書放回架上,鄭氏已是在外堂叫道:“喫飯了。”

      兩人各自稍作整理,一前一後去得前堂。

      桌上已經擺了一小甕燉湯,又有一盤子時蔬、一小碟脆藕丁、小半條糟魚。看着品種不少,食材也不錯,卻也費不了幾個錢,是又體面又划算的一桌。

      鄭氏特地給她單捧了一碗粥出來,道:“大夫說你得先喫兩日粥水,明日才能喫飯,我給你把老雞吊湯煮了粥來,只下了一點鹽,若是不夠,另再作添。”

      那粥煮得米都開花了,又稠又香,上面只浮了極少許的油星。

      裴家在飯桌上似乎沒有食不言的規矩,鄭氏一面夾菜喫飯,一面向裴繼安道:“處耘回去了不曾?”

      裴繼安道:“暫且勸好了,只不知道這回能安分多久。”又岔開話道,“今日我在葵街上訂了幾條河魚,正合拿來滾湯,也好叫病人克化,那販子說明日給送上門來,已是付了錢,嬸孃記得接了就是。”

      鄭氏連連點頭,向沈念禾道:“你這一陣要把肉養起來纔是,不然給你爹看到,還以爲是我們苛待得厲害。”

      又道:“等你大好了,我們多出去走一走,難得來了宣縣,看看風景也好,不然日日憋在這宅子裏,哪裏受得了!”

      沈念禾笑着應了是。

      這一頓飯氣氛很好,鄭氏爲人很和氣,話也多,裴繼安則是特意把宣縣風土人情簡單介紹了一回,又說了幾個左近值得去玩的地方。

      等到喫完,他還特從袖子裏掏了個小袋子出來,放在沈念禾前頭的桌面上,道:“給你零用的,若是看上什麼小玩意,也不用去問嬸孃討要,自家買了就是。”

      那袋子碰到桌子,發出“鐺”的一聲。

      沈念禾打開一看,其中是小半貫銅錢,一枚一枚地緊緊挨着,被塞在袋子裏,粗粗一數,約莫有二三百個。

      鄭氏伸頭過來一看,笑道:“什麼時候攢下的體己錢都掏出來了!”

      <br /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