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芳 >第十四章 發問
      衆人在這一處各抒己見,前頭老書生卻是被那青年學子激得勃然大怒,喝道:“好!好!!你這是要強搶了?”

      一面說,一面竟是上前幾步,伸手就要去抓那書冊。

      他動作雖然不慢,畢竟年紀大了,總有些遲緩。

      那青年學子先還猝不及防,很快就反應過來,將手中書盒緊緊攥住,兩人一人扯着着書盒的兩邊對角使力,頭、腳相向,口中互相喝罵不止,早無半點斯文可言。

      店鋪中過來的夥計只有一個,攔之不及,只好抱住那青年學子不放,唯恐他不小心用錯了力,把老人打出個好歹來。

      鬧得這樣大,不多時,書鋪的掌櫃趕忙出得來,先叫手下把人勸開,又扶進後頭廂房,自己則是對着其餘客人團團作揖道:“擾了諸位雅興,是小店的不是……”

      一場鬧劇終於由此消弭。

      鄭氏一見吵得起來,已是將沈念禾拉到一旁躲着,唯恐她被衝撞了。

      好端端的遇得這樣的事,又看時辰不早,兩人也無心多留,選了一部書,匆匆便到前頭結賬。

      沈念禾趁着付錢的時候,特地問那賬房道:“叨擾,卻不知道京城戴記書坊才刊印《杜工部集》,貴書鋪這還有無存貨?”

      那賬房苦笑着搖頭道:“小姑娘是見得方纔的事情罷?你已是今日不知多少個來問了,實是沒有,當真是因那老先生面子才自京城取回來的,原是想放在店中沾沾氣運,一邊還豎了牌,說明只看不買,只那木牌不知被誰人打翻了,這才引出不好來。”

      說道此處,他又補道:“東榮書坊的《杜工部集》倒是有餘貨,雖比不上戴記今次的貴重,也是極出名的印版,聽說國子監教學都是用的東榮這一部,若是着急要,買這也行,不然只能等一等了——想來那戴記過一陣子自會出尋常印本,屆時就好買了。”

      沈念禾又問道:“卻不知那校印得好的《杜工部集》,是不是極好賣?”

      賬房聽得她發問,不由得好笑道:“你是代父兄來買書罷?那可是《杜工部集》,誰人能不喜歡前朝杜工部?只要點校得好,只要印得出來,便有人搶着要——當初東榮書坊發那一版的時候,不誇口,當真是洛陽紙貴。”

      沈念禾便認真道了謝,又道:“那我還是等一等吧。”這便提書出門而去。

      此處距離葵街的坊集很近,她跟着鄭氏並肩而行,因天色漸晚,也不再多逛,只去相熟的地方買了些喫食。

      不過走了兩條街,鄭氏就遇得好幾撥人,兩邊互相打了招呼。來者除卻商販、百姓,另有路過的巡鋪。

      不知是不是沈念禾的錯覺,她總疑心衆人對鄭氏的態度中都帶有幾分隱約的殷勤。

      兩人回到巷子的時候,太陽已經西下。

      沈念禾有些後悔,道:“早知道在那書鋪裏就不待這樣久,怕是要耽擱晚飯的時辰了。”

      鄭氏也有些着急,把她往院子裏趕,又道:“雖是晚了些,只要你莫要在此處擋着我,礙手礙腳就來得及。”

      又道:“走一天了,回去歇着罷,一會喫飯了叫你!”

      沈念禾拒絕不得,只好老實抱着纔買的書往內院走。

      按着內院的佈局,她若要回屋,會要先路過裴繼安的房間。不知爲何,此時本來應當一片昏黑的房中竟是有星星燈火,便是房門也大開着。

      沈念禾一時有些意外,快步上前朝裏望去,果然見得當中有人。

      ——原是裴繼安提前下衙了。

      然而房間裏並非只有他一個人。

      另一人背對着門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三哥,她怎的還有臉在我面前鬧?既是已經嫁給姓郭的,憑什麼還來管我?既是覺得那郭家兄弟樣樣都好,那就專心奉承他們去,作甚要在我面前做神做鬼的?回回見我就曉得哭,回回見旁人就是笑,旁人就是人,我這個沒爹沒孃的就不是人了?!”

      “我從來就不想去州學,若不是看她哭得可憐,怎的會去受那個氣!那郭向北當着她的面連‘母親’都不肯叫,只陰陽怪氣叫‘夫人’,背地裏還說她是破鞋,臉都已經給人放到地上去踩了,她還要腆着上去倒貼,我是叫她喫糠了,還是叫她喫草了?!”

      “我爹的孝,她一年都不肯守,當日我才幾歲?前一日才答應說生是謝家人,死是謝家鬼,後一日我才睡醒,她那邊已經過門了!”

      是謝處耘。

      他聲音沙啞,壓抑異常。

      裴繼安伸出手去,重重地拍了拍謝處耘的肩膀,道:“你自有你的前程,她也有她的苦……”

      他一面說,一面卻是擡起頭,看了外邊站着的沈念禾一眼,輕輕擺了擺左手,又對她使了個眼色。

      沈念禾連忙躡手躡腳地往後退,轉頭回了廚房去找鄭氏。

      鄭氏見抱着書回來,很是喫驚,問道:“這是怎麼了?”

      沈念禾搖頭道:“謝二哥在同三哥說話。”

      鄭氏面色立刻就變了,掰着手算了一下日子,恨鐵不成鋼地道:“這個傻子,平日裏那樣厲害,一撞到他娘手裏,就變個呆頭鵝了!”

      沈念禾一個外人,哪裏好搭話,只得學着鵪鶉,撿張小矮凳縮在在一旁,心中卻是忍不住暗暗嘆息。

      她在裴家住了將近一個月,與這謝處耘也見了三四次,對方多數時候都是冷着一張臉,平日裏說話也是刺耳得很,同方才面目實在截然不同。

      果然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正想着,裴繼安進得門來,先向她點了點頭,復才同鄭氏道:“嬸孃,處耘不知在哪一處吃了酒,有些發醉,在後頭睡了,上回他那衣服……”

      鄭氏“啊”了一聲,道:“我看袖口脫線,拿去給他改了。”

      一面說着,連忙把手一擦,擡腿就往外走,還不忘回頭同裴繼安道:“你幫忙看着點火。”

      鄭氏一走,廚房裏便只剩下裴、沈二人。

      經過方纔那一幕,沈念禾實在尷尬,見得裴繼安進來,順勢站起身來歉聲道:“裴三哥,我看你房中點着燈,本來只是想同你打個招呼……”

      裴繼安搖頭道:“與你有什麼關係,莫要多想,只他近日遇得些事情……”

      他停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麼,只從另一邊拖了張小木凳子過來,先自己坐下,復才擡頭道:“你且坐,我有話想同你說。”

      沈念禾依言坐下。

      裴繼安腰直背正,先是沉默了一會,繼而擡眼注視着沈念禾,開口道:“自上月十八到而今,已經足有二十六天,雖說時日尚淺——念禾,你覺得我爲人如何,可堪託付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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