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芳 >第二十章 無趣
    謝處耘聽得這一句,眼睛裏本來全是火氣,此時那火卻一點點消了下去,只擡起頭,輕聲問道:“照你這般說,只要叫我去作吏,就是不走正道,就是不安好心麼?”

    郭夫人面帶難色,道:“裴三作吏,是他走投無路,你不妨去問一聲,但凡能有旁的法子能站着掙飯喫,他又怎會跪着任人驅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他身邊往來的那些個潑皮,便知道這是個什麼貨色……”

    “人心思變,你把他當做從前那一個手足兄長,可他這些年坎坷甚多,未必還似原來,你二人而今身份迥異,形如雲泥,小耘,當斷則斷,不要被舊情惑了眼……”

    這一番話其實出自肺腑,蘊含着她多年苦楚心酸。

    然而謝處耘的眼底愈冷,復又後退了一步,道:“我當年喪父失母,也是個走投無路,跪着喫飯的人,全靠三哥與嬸嬸養大,近墨者黑,我就是那墨,也是他周邊來往潑皮裏最上不得檯面的貨色。”

    他一面說,一面把郭夫人抓住自己的手拿開,慢慢地道:“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七歲的小孩了,誰人對我好,誰人對我不好,我雖比不得郭向北聰明,不會背書,也不會習武,卻也分得清。”

    “三哥看我心浮不能進學,要帶我先做事,因怕你不放心,今日特還領我去得城中。你不在家,郭監司卻在,他聽得三哥這般提議,十分贊同,叫我好好做,又說好男兒不單有讀書一條出路,便是他那長子也馬上要進清池縣做事——瞧瞧,這是你那新夫,最有見識不過了,總不會特來引我不走正道罷?”

    “你生我一場,雖沒怎麼養過,我到底敬你是親孃。”

    謝處耘一字一頓,說到此處,竟是忽然笑了起來,道:“你說得對,當斷不斷,不要被舊情惑了眼……”

    “正月裏你回宣州,當時特來尋我,我雖是嘴上說得難聽,心中還是高興……你接我去郭府,送我去州學,我想着,當年雖是絕情,可三哥同嬸孃說過了,我娘是不得已的,眼下既是爲了我好,我已經又有娘了,旁的便罷了,無論那一家子人再如何過分,我爲着自己娘,總要忍着些……”

    他伸手自懷裏掏出一樣東西,輕輕丟到地上,笑道:“今日回郭府,旁的東西我都沒有拿,只取了這個回來,本打算做個念想,眼下看來,倒是不用了。”

    郭夫人低頭看去,卻是一把巴掌大的小弓,做得極是粗劣。

    她只覺得有些眼熟,一時卻辨不出來是個什麼緣故。

    謝處耘並不理她,推門而出,頭也不回地道:“當年我聽得人說你要再嫁,半夜哭着要與你睡,你便是拿它來予我,又說你生是謝家人,死是謝家鬼,況且還有我這個兒子,又叫我將來要出息,好生孝敬你……”

    “隔日我醒來,再尋你不到,雖是哭鬧多日,把屋中東西砸得稀爛,卻不捨得丟了它……”

    郭夫人面色大變,欲要將他叫住,一時卻不知道當要說些什麼。

    她本想追上前去,才走得兩步,又停了下來,慢慢彎腰撿起那小弓,等到再站起身,謝處耘早走得遠了。

    ***

    且不說這一處,母子二人因那裴繼安起了極大的嫌隙,另一處,裴繼安卻正帶着沈念禾一同去那平影閣還書。

    他怕沈念禾走路無趣,便絞盡腦汁向她解說沿途景緻,然則說來說去,也不過是這橋某某年間建的,用了什麼材料,耗時多久,花了多少銀錢;那亭子本是上任縣官造的,來宣縣三年,提起此人,並無其餘政績,百姓只記得他留了這一座亭子云雲……

    裴繼安說着說着,正說到那亭子是個什麼造法,見沈念禾果然去認真看那亭子,神情間很是鄭重的樣子,這才猛然回過神來,暗道:念禾又不是來當差,我怎的說起這些乾巴巴的,正該提點好玩的纔是。

    只他平日裏實在並無什麼功夫出去消遣,思來想去,便把從旁人口中聽來的說了,道:“往前走倒是有個富通坊,裏頭每日有唱戲唱曲的,也有雜耍,卻不知你喜不喜歡?”

    沈念禾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實不太聽得懂,實在聽不出滋味來……”

    裴繼安頓時鬆了口氣,失笑道:“我也不愛那個。”

    想了想,又道:“離縣中七八里的地方,據說有一處熱湯泉,周圍羣山浮水,無一不入神入畫,冬日去泡了,解疲消乏,祛塵溫體,過得兩個月,等天冷了……”

    他說到此處,忽然驚覺這話有些不太妥當,只他往日當着外人的面,一慣謹慎能言,從未遇過這樣的情況,頓時卡在當處,好一會兒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沈念禾哪裏看不出來這一位是在努力找話說,便道:“三哥實在不必這樣小心理我,我已經不是客人啦,上回你說把我做親妹妹,難道只是場面話?”

    裴繼安一時啞然,只好老實道:“我出門都是做事,對這宣縣當中的有趣之處其實不是很懂。”

    沈念禾笑道:“我倒是個愛出門的,等我摸得熟了,來同三哥細說。”

    又岔開道:“日前說這平影閣的善本輕易不外借,三哥怎的拿到的?”

    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問道:“不會要多給錢罷?”

    裴繼安見她這話斤斤計較得可愛,直似沒長大的狗崽子每日扒拉自己存的骨頭,又因沈念禾瘦弱,偏她說話行事俱是朝氣勃勃的,當真招人心疼。

    他的聲音就不自覺地溫柔了幾分,猶豫了一會,還是解釋道:“不必,這書其實是我祖上所藏,只是從前遇得許多事情,不得已賣予平影閣了,當日不想拆開發賣,便給他家做了個人情,今次說去借,一提就肯了。”

    沈念禾正要說話,卻聽得後頭有人急急叫道:“三哥!”

    她回頭一看,卻見謝處耘朝着此處跑來,還未走到跟前,便喘着氣道:“衙門裏頭來了人,說曹知縣有急事尋你,叫你此時就回去,片刻也不要耽擱……”

    又抱怨道:“嬸孃說你去平影閣還書了——不是有更近的小道嗎,偏要繞這大路,叫我白找了許久!”

    一面說,一面拿眼睛去瞥沈念禾。

    裴繼安聽得是衙門有事,也不敢耽擱,便將手中書簍給了謝處耘道:“你且先去把這書還了。”

    又囑咐道:“我本是要帶念禾一同去平影閣看書,你一會看着時辰,不要留得太晚,早些同她回家。”

    沈念禾見他有些猶豫,連忙道:“三哥且去忙,有謝二哥帶着我,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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