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芳 >第五十四章 打點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衆人交口誇讚太子仁厚,又罵那麻沙書商害人不淺,然則傳言到得宮中之後,天子周弘殷卻是大怒,把兒子叫去斥責了一頓,又將其京都府尹之職免去。

      深宮密事,不足爲外人道。

      坊市間只傳聞其時太子當即認罪自省,然則究竟認了什麼罪,又自省了什麼事,卻不得而知了。

      此事告一段落,最後只留下麻沙盜刻之名越發響亮,抓之不盡,管之不絕,市面上十本盜印,追本探源,往往有六本是自麻沙而出。

      沈念禾聽得一時有些恍惚。

      從前沈氏書坊自然也曾遇得盜印,只是義兄手握皇權,有他庇護,商販們不敢過於明目張膽罷了,沒想到此時已經過了數百年,她還要繼續同盜刻商人鬥智鬥勇。

      盜刻肯定是沒辦法杜絕的,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不過等到自己的事情傳遍天下,這發印之事,也就無關緊要了。

      最要緊是開始這幾個月。

      沈念禾試探性地問道:“不知道彭知縣那一處,有無相熟的同僚在麻沙鎮上任官?”

      裴繼安說出這樣一件事,只是是想要把話題岔開,叫面前這傢伙不要老想着家裏頭的悲慼之事,其實並未指望她當真給出什麼有用的法子,此時見得沈念禾問,一時有些意外,回道:“若是要找相熟的,怕是多半沒有。”

      沈念禾便低低地“哦”了一聲,看上去十分失望。

      裴繼安上回利用了其人本身,繼而又利用了其人家中珍藏之書,全是佔人便宜,偏還被沈念禾傻乎乎地謝了又謝,自那之後,見得面前這一位,總是忍不住生出些愧疚之心來,尤其見不得她不高興。

      此時也不知哪一根筋搭錯了,他下意識便脫口道:“果真要找,未必一定要靠彭知縣——我上回去麻沙鎮行商,機緣湊巧,倒是有一兩個認得的,只不是做官,而是做個巡鋪頭子。”

      沈念禾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巡鋪負責街巷之事,不但看着百姓,還抓着商鋪。

      俗話說,現官不如現管。

      就算找了建陽府的大官,最後層層交辦下來,還不是要下頭人來幫忙辦事?說不得還要看心情給你打個大大的折扣。

      可一旦找了管事的人,只要真心幫忙,還怕辦不成嗎?

      她連忙追問道:“只是點頭之交嗎?”

      裴繼安沒有直接回答,卻是反問道:“你要做什麼?”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沈念禾豪富出身,旁的不會,倒是很懂得該花的錢一分都不能省,要是沒有填到位,很可能將來多給十倍百倍也找補不回來。

      她算了算這一部書印發出去,自己最少能分得多少,很快就心中有了數,道:“若是能打交道的交情,等衙門獎給的錢發得下來,我這一處分文不取,請三哥託人幫忙帶去麻沙鎮,叫那人交代手下兄弟幫忙看着些,但凡聽得風聲,或是見得市面上有盜刻咱們這一版書的,即刻毀損刻版,按律懲罰警諭——這本也是他們份內之事,管起來名正言順,並非師出無門。”

      又道:“若是不能打交道的交情,便只能再問問誰人有相熟之人了——不曉得楊先生那一處好不好幫忙?”

      一事不煩二主。

      楊如筠既然肯倒貼錢請雕版師傅,那再用用他的人脈去辦事,想來也不會十分計較。

      只要將人情記在心上,將來再還就好,於旁人也許只是一句話,一個帖子的事情,放到自己身上,時不時想盡辦法也辦不下來。若是一味顧忌面子,只會事倍功半。

      裴繼安極爲驚訝。

      這辦法十分可爲,並不像是個不知世情的閨秀說出來的。

      一聽得盜印,就想到去抓源頭,再想到尋當地官吏,聽得有認識的人,還懂得要先問交情——甚至會考慮到要根據交情深淺,來決定能不能送銀錢託請對方幫忙。

      要知道許多做慣生意的,都還以爲只要拿着銀錢,就敢開口託人辦事。

      如果不是知道面前人的根底,又親眼得見這一位有多單純可憐,裴繼安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做慣此類事情,極熟人情世故。

      他把心中那莫名其妙的想法甩開,回道:“不必再去尋其他人,也不必給什麼銀錢——我與那巡鋪頗有往來,這般刻意,反倒顯得生疏。”

      沈念禾猶豫了一下,問道:“便是他不要,手下的人總得要罷?”

      裴繼安搖了搖頭,道:“我自會打點,你不必理會。”

      雖然知道這一位裴三哥從不承諾辦不到的事情,然則平日裏行事再靠譜,畢竟都是小事,此時關乎自身,沈念禾哪裏放得下心,忍不住又提醒道:“三哥,麻沙乃是要緊之處——比起蜀州,越州幾處印刷興盛之地,此處距離京城最近,通衢也最爲便捷,如果沒有管住,怕是咱們的書沒發完,那一處盜印已經出來了。”

      裴繼安見她煞有其事的樣子,只覺得十分有趣,笑道:“你就這麼信不過我?”

      沈念禾心中暗道:我哪裏是信不過你,我是一個人除了自己,誰都信不過。

      然而這話到底不能說出口,她只好找補道:“三哥行事從不顧惜自己,我只怕你私下瞞着往外倒貼了銀錢,卻不叫我曉得……”

      裴繼安微微一笑,道:“既是叫了我一聲‘三哥’,就是一家人了,怎麼還分得這樣清楚,將來嫁得出去,難道回來喫飯過夜,還要給我倒找銀錢嗎?”

      沈念禾啞口無言,越發覺得面前人實誠到了極點,已經到了只要再前進一步,便能夠到一個“蠢”字上頭。

      怪不得那彭知縣成日裏就曉得拿他來欺負!

      兩人一個自覺虧欠,恨不得多付出些東西才能得心安,一個另有所圖,只覺自己把人支使得團團轉,竟還要對方倒貼錢,十分不地道,以至於互相對視的時候,眼中俱都多了幾分憐憫之情。

      沈念禾不敢多說,只好低頭去看那書,口中感嘆道:“能做的都做了,只盼能賣得好一些,纔不會對不住大家辛苦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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