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芳 >第一百一十九章 嚴父慈母
    鄭氏並不知道沈念禾頭夜已經聽到她同侄兒的議論,是以交代沈家、馮家事情的時候,心裏還有點發虛。

    “兩邊都說給你定了親,眼下已經各遞了狀子去京都府衙,應當過不得兩日就要當庭對質……”鄭氏一面說,一面轉頭看向裴繼安,“我原想等一等再同你說,你三哥卻特地交代,此事要問過你的意思。”

    裴繼安接口道:“我託家中舊日的長輩幫忙問過京都府的右推官,此案應當定在後日開審,那一個假的‘沈念禾’雖然不會上大堂,馮、沈兩家卻會當庭對證,按着眼下情況,如果沒有意外,沈家贏面更大。”

    沈輕雲雖然已經同河間沈家義絕,可在世人看來,他畢竟姓“沈”,無論按着禮法也好,按着律令也罷,如若他死了,沈家照料並且給他的獨生女兒安排親事,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你對此事是個什麼想法?”裴繼安雖是坐在椅子上,卻把腰略彎了彎,又將頭低了一半,看着沈念禾,眼睛裏並無半點勉強之意,“也不必擔心,便是我辦不了,總能尋得旁人幫忙辦了,並無半點麻煩,你怎麼想,就怎麼說便是。”

    沈念禾頗有些猶豫。

    昨夜聽得鄭氏同裴繼安所說,此案的動靜應當並不小——馮蕉三朝宰相,沈輕雲又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兩人前後腳走了,剩得唯一一個孤女,又有偌大的家產,自然引得京中人人議論。

    按理來說,最好要馬上站得出去戳穿那一個假的“沈念禾”纔是,偏偏她也是個西貝貨,說不得還沒有假的瞭解真的究竟是什麼情況,況且兩家各有勢力,自己並無半點能力,裴家也勢弱得很,真的爭起來,未必爭得過。

    可如果由着兩家吵完,官司一判,那假的“沈念禾”自然而然就能繼承所有沈家、馮家家財。

    馮芸死國,沈輕雲生死未知,馮蕉也能稱得上死社稷,她雖不是真正的“沈念禾”,卻實在不忍心將他們的心血斷送了。

    裴繼安看她躊躇不定,便道:“你且想一想,明日再答覆我也不遲。”

    語畢,同鄭氏一齊出得門去。

    沈念禾躺在牀上,思來想去,忽然記起來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杜工部集》雖然只賣了兩三日,可已經傳揚得開來,到得今時在文人圈中可謂盡人皆知,那書前還印着自己的“自白書”,就算她不站出去,沈家、馮家人遲早會知道。

    既然已經躲不過了,倒不如主動出面來得更好。

    她拿定了主意,心中暗暗謀劃了一番,等到想得清楚,見房中的漏刻已經到了酉時,連忙爬得起來,也不再耽擱,連忙去敲了隔壁裴繼安的門。

    ***

    夜色漸深。

    太子周承佑滿頭滿臉都是汗,正坐在牀前泡腳。

    他一左一右都跪着一個小黃門,各自拿一方厚厚的大巾子沾了熱水給他緊緊捂着膝蓋,過不得幾息,還未等熱氣散了,就連忙又換一條新的。

    周承佑的嘴脣發着烏青,卻是強忍着並不說話,上下槽牙咬得死緊,幾乎要發起抖來。

    反反覆覆不知換了多少條大巾子,一旁又有內侍不斷地添熱水,直到周承佑膝蓋上的淤青發出來了,站在旁邊的老黃門才鬆了口氣,只是仍舊不放心,小聲問道:“殿下,還是叫下官去找個醫官過來罷?”

    周承佑過了好一會,等到呼出一口長長的濁氣,復才搖了搖頭,道:“不必了,找些外敷藥來擦一擦,明日就能好多了。”

    父親本來就多疑,眼下正在病中,更是想得多。

    他打發自己去跪列祖列宗,才跪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被太后攔了下來,此時不知心中多麼惱火,若是自己這一處再去叫什麼醫官,豈不是打他的臉?

    都說天威難測。

    自己監國了這許久,本來已經很礙眼,原來父皇是正沉痾難愈,無法可想,可就在那種時候,但凡有點力氣,都要抓着他訓斥不停,眼下能動了,恐怕會更甚。

    周承佑的雙腳泡得通紅,兩邊膝蓋上都是發腫的淤青,足有一寸高,看着十分嚇人。

    供着周家先祖牌位的宮殿從不燒地龍,裏頭也沒有炭,今年冬天格外冷,前幾日一直在下大雪,今日也是小雪飄個不停,跪在地磚上,同跪在冰磚上也無甚差別。

    幸而看守宮殿的老太監曉事,還給他換了個最厚的蒲團,不然還不知成個什麼樣子。

    周承佑這一處才把腳擦乾了,正要上藥,外頭明明無人通傳,卻是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多時,陳皇后進得門來,一眼見得兒子的膝蓋,眼眶立時就紅了,含着淚道:“出了這樣的事情,怎的不叫人來同我說一聲?”

    一面說,一面上得前去。

    跟在後頭的黃門連忙取了一個小藥瓶出來。

    陳皇后也不用旁人,接了藥瓶過來,親自給兒子上藥,原本立在身側伺候的人連忙退得出去。

    周承佑推脫不掉,原本還沒什麼,見得母親這般,眼睛也忍不住跟着紅了起來,道:“母后不必憂心,其實也沒跪多久,父皇就叫我起來了。”

    陳皇后眼淚一下子就淌了下來,道:“我的兒,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說這些話。”

    她手中擦藥,不免會碰到傷處,周承佑痛得直嘶氣,卻是強忍着不出聲,還咬着牙笑着安慰她道:“只是看着厲害罷了,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陳皇后擦完藥,給兒子把被子蓋了腿腳,見得左右並無一人,便把聲音壓得低了,道:“昨晚,皇上召了人去福寧宮伺候……”

    這話雖然說得隱晦,可週承佑也不是三歲小兒,一聽就聽懂了,登時驚得連痛都覺察不出來,失聲道:“父皇病體未愈,怎能如此不管不顧……”

    又道:“太醫也不曉得勸一勸?”

    陳皇后眉眼間盡是無奈,道:“陛下而今哪裏是聽得進勸的,好似是那星南大和尚的話——太后今日同我說起此事,很是後悔,只說如果知道那和尚是如此模樣,未必會給他進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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