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盛芳 >第二百二十章 一時衝動
    郭安南其實真的是一心爲了沈念禾好。

    他覺得一個姑娘家,出來拋頭露面的不算,還要做苦力,乃是裴家落魄之後那裴繼安小家子氣且愛算計,才叫人如此自苦,因他只想助其脫離苦海,卻不知對方不僅不在意,居然好似還並不領自己的情,兩相沖撞在一處,越發攪得不舒服了。

    有心照明月,明月照溝渠。

    郭安南站在門外等了片刻,沒聽見裏頭有什麼動靜,回頭一看,裏頭人竟是半點沒有追出來挽留的意思。

    他不禁有些氣悶起來,引頸探看,正見沈念禾低頭喝茶,此處看過去,恰好見得那露出的白皙頸部,下頜同頸脖線條優美,肌膚細膩,脊背亭亭如菡萏,果然一幅書香少女圖,實在清麗極了。

    見得這樣的臉,這樣的人,又看她垂眸斂眉的模樣,當真讓人忍不住心中生出憐愛來。

    郭安南難免嘆了口氣。

    他還是太過苛責。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家,才逢大難,也沒有刻意依靠的家世親人,僅餘京城馮、沈兩姓步步緊逼,只知道算計,眼下不得已來投了裴家,正是寄人籬下之時,還不得聽人擺佈,叫做什麼,也只好老實做什麼,難道能反抗不成?

    真反抗了,又能到哪裏去?

    郭安南想着想着,憐愛之情越甚,倒是生出幾分激憤來。

    那裴繼安,確實有幾分欺人太甚了。

    沈念禾雖是孤女來投,沒甚好處,卻也不能這般折騰人啊!養得兩年,將來嫁出去,也不要他們裴家出嫁妝,能費多少資財?

    這沈念禾還能倒賺錢,當日那一本《杜工部集》光靠衙門裏頭正經的分潤就得回不少,更何況裴繼安還能從中運作,若說什麼都沒撈到,他是不信的。

    如若裴家養不起,倒不如他同父親商量商量,看能不能郭家來資助算了。

    只是這由頭卻不好找。

    郭安南立在門外,自門角縫隙看進去,瞧着沈念禾的臉,腦子裏止不住地轉。

    如若她不是沈輕雲同馮芸的女兒,不是什麼馮蕉的外孫女,哪裏至於這般棘手。妻不得,妾不得,想要照應,都不方便。

    郭安南並非那等不諳世事的公子哥。

    郭保吉年輕時征戰沙場,騰不出多少空閒,又不太放心廖容娘這個繼室,便把兩個兒子託付給同宗族的叔兄去帶着教養,自己也時不時回來盯一盯,也叫他們喫過民間疾苦,來得宣州之後,更是把長子塞去了清池縣戶曹司中做事,便是爲他鋪路,叫這郭安南從低處做起,踏踏實實爬這功名之路。

    郭安南知道財米油鹽貴,明白好日子來之不易,更懂貧賤之差。

    他自幼失母,沒多久就看着父親續絃,下頭還有一弟一妹,因怕繼母將來再有兒女,會威脅自己兄妹三人地位,變爲有後娘就有後爹,是以樣樣都力爭上游,做什麼都按着“老大”的樣子來,生存時免不得也要多算一算利弊。

    如若不能娶個好妻族,將來就沒有好助力,爲官時自然會慢旁人一步,矮別人一頭,爲這區區美色,實在不值當。

    可要是放棄,的是不捨。

    不過沈念禾也不是沒有好,除卻《杜工部集》,想來沈家也有其餘孤本、善本存餘在手,她又是名臣之後,不知餘下多少香火情,再兼其教養好,要是那沈輕雲得以翻案,也許還能作爲條件,同父親商議一回。

    只是這商議也不能自己出頭。

    郭安南越思慮,就越覺得前路漫漫,道阻且長,想到去京城時父親帶着去看的那幾門閨秀家世,比之沈家,不知高上多少倍,兩邊相結,纔是秦晉之好。可擡頭一看沈念禾的臉同舉止,又不由得左右搖擺不定起來。

    自沈念禾進得門,那門房也有些不放心,其實一直在外頭留意,唯恐有什麼不妥,此時看那郭安南站在門邊久了,半晌不動,免不得就探頭探腦的,還進得來幾步陪笑問道:“小郭官人怎的在此處站着,不妨去庫房裏坐一坐?可有什麼要分派的?不若叫小人去辦……”

    他說話聲不大不小,卻能叫裏外都聽得動靜。

    郭安南見沈念禾已是看了出來,心中大爲尷尬,並不好再留,只“嗯”了一聲,並不理他,朝外走了。

    他原是領了徵召民伕的差事,不過只管清池一縣之地,還是同七八人一起分管,眼下早已告一段落,也等着衙門裏頭回復之後,再聽分派,手頭還空着,今次本是陪着廖容娘並郭東娘一同來的,只是一到得小公廳,廖容娘就請他陪着一同來庫房,說想看看謝處耘。

    郭東娘不願多等,尋個理由去看堤壩了,只他原本自弟弟郭向北口中聽得說那沈念禾常也跟着庫房,存了心思,想要撞一撞運氣,懷揣一線希望,果然在此坐等,哪裏曉得當真就遇上了。

    此刻人已見了,也無什麼事情要做,因他尋了半日,尋不到妹妹,十分躁悶,正擇了個方向胡亂走着,行到一個岔路時,見得對面來了一人。

    那人身着騎裝,身高背挺,朝着此處走來,正是個極眼熟的——原是裴繼安不知從何處回來了。

    纔想到方纔的沈念禾,就見得此處的裴繼安,當真是瞌睡碰上了枕頭一般。

    郭安南便站定了等來人走近,同對方了個招呼。

    裴繼安手頭事情甚多,見得這一位郭家長子,也沒多少工夫應酬,客客氣氣行了一禮,說了兩句就要告辭。

    郭安南哪裏肯放過,卻是忽然攔道:“原有一事,正想要尋你商量,你此時可有空當?”

    這一位到底從前幫過沈念禾,雖然早回過許多禮去,可仍舊要念他的好心,況且這還是郭保吉的長子,裴繼安自然要多給幾分面子,便站住了,應聲道:“願聞其詳。”他左右一看,見多有往來行人,於是指了指不遠處的房舍,“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且尋個近處,不知妥不妥當?”

    兩人就近找了個無人的廂房坐下。

    郭安南坐定,起了個鋪墊道:“其實此事論理不當由我來多管,只是在邊上看着,着實有些可憐,免不得要插一句嘴——繼安,那沈家姑娘在你家住着,是不是不太便宜?”

    裴繼安原看他藏頭露尾的,還以爲要提的是謝處耘同郭向北,抑或什麼旁的公事,是以鎮定得很,此時聽得“沈家姑娘”四個字,當真是莫名其妙,再聽得要問沈念禾在自己家住得便不便宜,更是猶如野獸被人入侵了領地一般,渾身的毛先豎了起來,眼神也轉爲警惕,不動聲色得瞥了一眼郭安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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