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一品容華 >第四百四十一章 兄弟
    這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面色蒼白,左臉俊朗,右臉上有一道猙獰醜陋的疤痕,右眼處蒙着眼罩。

    賀祈站定,和這個青年男子對視。

    青年男子顯然也未料到會這麼早就見到賀祈,四目對視的瞬間,兩人的心情同樣複雜難言。

    這個青年男子,正是後背受了重傷的賀袀。

    不知過了多久,賀祈才張口打破沉默:“二哥!”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傳入耳中,賀袀身微微一震。今時今日,賀祈還肯叫他一聲二哥。這份胸襟氣度,他自問不及。

    賀袀從口中擠出兩個字:“三弟!”

    然後,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片刻後,賀祈再次張口說話:“二哥不請我進營帳坐一坐嗎?”

    賀袀定定心神,讓了開來。賀祈也沒客氣,掀起門簾進了營帳。目光一掃,將不大的營帳看入眼底。

    除了一張窄榻,只有一桌兩椅,另有一個放衣服的箱子。用簡陋兩個字來形容,再貼切不過。

    昔日春風得意鮮衣怒馬的平國公府二公子,如今就和軍營裏普通的軍漢一樣。唯一的特殊待遇,就是一個人能獨住傷兵營帳,還算清淨。

    賀祈神色自若地坐了下來,隨手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水是溫的,裏面連個茶葉沫子都沒有。

    賀祈也不計較,喝了一口說道:“二哥以前最喜歡喝茶,白水哪裏喝的慣。以後我讓人送一些茶來。”

    緊緊束縛住賀袀的無形枷鎖,忽然間散去。

    賀袀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正好和賀祈面對面:“不用了。這一年來,不習慣也習慣了。在軍營裏,能喫口熱乎的喝上熱水,都是好的了。我哪裏還有從前那些講究的臭毛病!”

    他在斥候營裏待了半年,每次騎馬進草原,都是帶些乾糧和冷水就出發。有時候三兩天能回軍營,有時候要五六天甚至更久。能喫上一口熱饅頭喝上熱粥,都很難得。

    一開始他是真的不習慣,日子格外難熬。不過,在生死之間淌過幾回,想不豁達都不可能。

    賀祈深深看了賀袀一眼:“二哥,你變了很多。”

    賀袀自嘲地笑了一笑:“往日我自恃甚高,憋足了勁想壓你一頭,甚至肖想世子之位。現在想來,真如一場噩夢。”

    “父親帶我來邊關,讓我進斥候營。一開始,我滿心怨氣,恨父親心狠,也恨你不肯爲我求情。”

    “直到那一回,我們斥候營被突襲……”

    賀袀目中閃過痛苦和悔恨:“我們只有一百多個人,韃靼騎兵卻有千人。他們來勢洶洶,且都是擅長騎射的精兵,我們萬萬不敵。”

    “爲了傳遞消息回軍營,所有人拼死殺敵,爲幾個送信的斥候殺出血路。到最後,我們那一隊人,只有幾個活了下來。其餘人都死了。”

    “按着斥候營的慣例,回軍營送信的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因爲,老兵們經驗豐富,逃生的機會更大。我是唯一的例外。因爲,我是賀大將軍的兒子,是平國公府的二公子。”

    “爲了掩護我逃走,他們半點不顧惜自己,有的被亂箭射死,有的被刀砍死,最慘的是掉落馬下,被馬匹踐踏身亡。”

    說到這兒,賀袀的聲音顫抖起來,眼眶也隱隱泛紅。

    他的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血光漫天的一夜。

    他似是在和賀祈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人人都只有一條性命。到了戰場上,大家拼力廝殺,誰的命又比誰高貴?”

    “如果我不是姓賀,那一夜,我早已死了。”

    “父親恨我不爭氣,平日對我不管不問。可人人都知道,我是父親的兒子。到了生死關頭,我才僥倖撿回了一條命。”

    “從那之後,我就想明白了。我被富貴衝昏了頭,被權勢迷了心,做了不該做的事,犯了不該犯的錯。以後,我要做個堂堂正正的賀家兒郎。寧可死在戰場上,也不苟活。”

    “三弟,我犯下大錯!我欠你一聲對不起。”賀袀站起身來,紅着眼,深深躬身:“三弟,對不起!”

    ……

    前世那個趾高氣昂輕蔑冷笑的賀袀沒了,在他眼前的,是滿心懺悔幡然醒悟的二堂兄。

    賀祈心中百味雜陳,久久無言。

    賀袀就這麼維持着躬身賠禮的姿勢。

    良久,賀祈才呼出一口氣:“二哥,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從今以後,我們誰都別提了。你還是我二哥,我還是你三弟。”

    賀祈這麼說,便是真的原諒他了。

    賀袀眼眶又是一熱,兩滴淚水滾落。他很快剋制住自己,站直身體,啞聲道:“你這般寬宏大度,真令我羞愧汗顏。”

    賀祈看着賀袀,緩緩道:“二哥,你有一個好父親。”

    賀袀苦笑着嘆了一聲:“我之前滿心怨氣,甚至恨我父親。現在我也當爹了,雖然還沒見過孩子,卻是滿心歡喜,希冀着他長大以後有出息。要是他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我不知會何等失望難過。”

    做了父親,才能體會到當爹的心情啊!

    賀祈不知想到了什麼,沉默不語。

    賀袀依舊敏銳,看了賀祈一眼:“三弟,你剛纔說我有一個好父親是何意?莫非是對大伯父有什麼不滿?”

    他曾對父親懷着希冀和期待,受到的卻是漠視和冷待。那種被放棄被拋棄的失落和痛苦,只有他自己清楚。

    這個心結,他無法釋懷。至少,現在還不能釋懷。

    賀祈避重就輕地說道:“沒什麼不滿。只是,我和父親多年未見,頗爲生疏。到一起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賀袀不再多說,轉而問道:“韃靼太子已經進了軍營。不知什麼時候會令他上陣‘勸降’?”

    賀祈目中閃過冷意,淡淡道:“兩軍交戰,他就該派上用場了。”

    天寒地凍,不宜行軍打仗。最近一段時日,戰事不算頻繁。

    賀袀略一點頭。

    就在此時,營帳外響起一陣喧譁聲,不知是誰喊了起來:“韃靼騎兵突襲軍營!”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