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津簌平,先是聽孫女說起,她在內陸被盧燦搶走黑釉陶杯的經歷她自然說自己有理;接着又聽說秦代城磚的謀劃被盧燦破壞;最近更是聽說盧燦揚威東京夜談會。
於是,入寺考覈,很自然就出現了
在寺院中清幽的禪室中呷着清茶時,盧燦猶有餘悸剛纔的鑑定,真的太險
最開始鑑定得出的結論算不得真正大師,給自己太多誤導
誰能想到狩野山樂這老不死的,躺在病榻一年後,爲了給自己祈福,懷着病體給新開市的圓滿院門跡創作臨門屏風
狩野山樂可是狩野畫派第六代傳人相當於掌門的位置,他可是真正的大師,自己差點栽在這上面
“盧生師承何人”會津簌平說話的速度很慢,可吐字清晰,漢語中還帶有一股子東北那旮旯味。
“家師山野之人,他一生未曾出世,您老肯定沒聽說過。”
老傢伙輕哦一聲,表情如木。
“不過,我師伯您老肯定聽說過,張博駒張老”
老傢伙終於露出一絲震驚表情,點點頭後感慨一句,“好好先生原來如此中華之華彩,在民間,果真如此。”
張博駒號“叢碧”,別號“遊春主人”、“好好先生”,他太有名,東瀛文博界沒有不知道的。
會津美智子一幅西子捧心,欽佩之至的表情。
盧燦要的就是這效果,免得以後見一個東瀛文博界專家就被考覈一次,張博駒的師侄,你們怎麼也要給點面子吧
又是一陣死寂般的沉默,盧燦同樣不願多話,輕呷着茶水,聽着窗外的禪音。
“你師伯身體還好吧當年在沈城,我和他有一面之緣,那一次,我們輸的很慘。”老傢伙說話的速度讓人捉急,這句話他說了足有兩分鐘,不過,信息量很大。
輸那自然代表了競爭
輸得很慘那代表張老爺子曾經狠狠扇了那幫東瀛文博界的耳光
只是,這事沒聽說過啊老爺子沒說,也沒有記諸於文字
還有,老傢伙爲什麼對自己說這句話盧燦可不相信這是他的有感而發這種說話慢的老傢伙,任何一個字都是在心底滾過無數遍纔出口的
見盧燦眼中的驚詫,老傢伙眯眼問道,“怎麼你師伯沒和你提起過上陽臺帖的事情”
李白的上陽臺帖盧燦自然知道,那是天籟閣的鎮樓藏品之一,被師門北宗的周亮工,帶到京師,然後流入內府,成爲乾隆的私藏,清末流出,民國時回到張老爺子手
嗯不對
盧燦忽然醒悟,這裏面還真隱藏什麼
上輩子自己對這幅李太白唯一存世作品,也研究過很長時間。無論是傳記、佚書,還是張老的紀遊中,對如何獲得這樣一幅震爍中外的文物,都只有極其簡單的八字介紹“民國時入張博駒手”。
這樣一幅作品,如此記錄,是不是太草率了那可不是五塊錢三斤的蘿蔔
賣家是誰
什麼時間入手的
張博駒老爺子花費多少錢買入的
統統沒有
如果說是撿漏得來的,業界一定會傳爲佳話如果是耗費巨資得來的,同樣也會讚譽聲不絕這種事情,張老爺子的收藏生涯中,比比皆是,可是,有關這件藏品,卻什麼記錄都沒有
這事就奇怪了
造成這種局面,只有兩種推測:要麼是,得到這件珍寶的過程見不得光要麼是,知情人極少而老爺子爲某些事情不願意公開。
想到這,盧燦好奇心大起,他眼巴巴的看着眼前這位老傢伙,低頭頷首,“是的,師伯從來沒有和我說起過。不知老先生能不能爲我解惑”
老傢伙的眼睛眯成一條細縫,雪白的眉毛不時抖動,許久之後,“你真想知道”
這話什麼意思自然是真想知道,盧燦不假思索的點頭。
“那好,你跟我來”
老傢伙伸出手臂,示意美智子將自己扶起來,盧燦連忙跟着起身。
只見他的手掌在木板牆上拍了兩下,不知觸動什麼機關,面前原本嚴絲合縫的木牆緩緩向右移動,露出一間書房。
這設計,有點意思啊
美智子扶着他,準備進去,不料老傢伙擺擺手,“美智子,你就留在這裏陪陪客人,我和盧生聊點事情。”
原本還想着聽祕聞呢,這會不讓進美智子立即撇撇嘴,沒敢犟嘴。
盧燦只得給溫碧璃使了個眼色,自己跟着老傢伙走進書房,木門在身後緩緩關上。
書房兩面牆密封,只有臨近溪水這邊開了一扇窗,有點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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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盧燦正打量着四周,老傢伙突然冒出一句話讓他心驚肉跳的話,“你師門擅長書畫作僞”
玖寶閣屬於隱門,傳世這麼多年,外界對它基本上一無所知,更沒人知道玖寶閣擅長作僞。
這老傢伙從何得知
盧燦雖然有心讓玖寶閣面世,可從來沒考慮以這種形式出現而且,面世的一定是鑑定而不是作僞作僞這東西,害人太深,名聲太次
不見明玉宗因爲作僞被人稱之爲“明鬼派”福伯被這名號,壓得擡不起頭來
這一刻,盧燦都有些暈眩,勉力維持表情不變,“我不懂老先生什麼意思”
那老傢伙突然哈哈一笑,不在談論這一話題,說話的聲音又恢復到最初的龜速,“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嗎我現在告訴你。”
老傢伙在靠牆的書櫃中努力扒拉,書櫃中,有不少卷軸,還有一些書匣,應該是他的藏品,最終抽出一隻黃色的布囊,遞給盧燦,“喏,真相在這裏”
在交給盧燦之前,他又補了一句,“入寺的事情,是我失禮了,這件東西,與你師門有關,今天送給你,以作賠禮”
這算賠禮與師門有關盧燦不解的看看他,沒有答覆從剛纔的談話中,眼前老傢伙肯定與師門有糾葛,盧燦不願意過早答覆他。
接過布囊,解開結繩,裏面是一隻畫筒,抽出筒蓋,能看到裏面是一幅卷軸。既然是字畫,那就要小心,盧燦沒着急倒出卷軸,而是從兜中掏出手套戴上,走到臨窗前的書桌,這才小心的倒出卷軸。
這是一幅橫軸,京裝,背襯爲硬宣紙,兩側一軸一板,寬度帶裱邊約有三十五,繞軸二十圈,估測長度在一米八。
書桌收拾乾淨,壓住板邊,向左滾動轉軸,不一會就露出四個大字,盧燦如同被雷劈得外焦裏嫩
“青蓮逸翰”四個傻大黑粗的字體,映入眼簾。
我靠上陽臺帖怎麼跑到東瀛了不是在京師故宮嗎
左手連抖,轉軸一次性向左滾動兩尺,露出乾隆的兩方印,接着是宋徽宗趙佶瘦金書題簽“唐李太白上陽臺”一行,再接着是字跡模糊的“山高水長,物象千萬,非有老筆,清壯何窮。十八日,上陽臺書,太白。”
盧燦的手頓了頓,後面不用看了,這確實是上陽臺帖,不過,是贗品,僞作
而且他對其作僞方式非常熟悉,是玖寶閣特有的作僞手法
旁邊的會津簌平一直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他,見他停頓下來,問道,“你看出來了”
“這應該是僞作。”盧燦沒擡頭,繼續往後轉動。
“哦你怎麼鑑定的”
鄙視之這話也問不是已經懷疑我出自作僞流派嗎都懷疑了還問這種問題問了我會告訴你嗎盧燦輕笑,“很簡單我在京師故宮見過真跡”
呃,老傢伙的白眉毛抖了抖,估計是氣得。他很快長嘆一聲,“輸在這幅作品的手中,我心服口服這件作品,在我眼中,要比真品還要貴重,今天,就送你吧”
盧燦沒理他,沒想到啊,竟然在會津簌平家中得到一幅師門僞作,而且是一幅精彩絕倫的僞作
他徑直往後轉動,出現的是“後紙跋”續在字畫後面的單獨跋文。
第一篇又是乾隆的小字跋,關鍵這位十全老人不自愛,竟然將跋文題在原作的紙上;第二篇是宋徽宗的瘦金體跋文。再之後分別是元張晏、杜本、歐陽玄、王餘慶、危素、騶魯等人的跋文。
盧燦越看越心驚,越看越欽佩,五體投地的那種
這件贗品的仿製,太牛了其水平要勝過自己百倍
仿作這件藏品,難點太多。
其一、字跡。
這件藏品,李太白的正文,再加上八人的題跋,一共有九人的字跡,各有特色,仿作者必須要做到所有的字跡,都得惟妙惟肖的程度。
這簡直難以想象
其二、印籤
上陽臺帖一共七十六枚各種鈐印,正章、賞章、玩章、花押等,每種印章的刻紋方式又各不相同,篆書、金文、隸書、楷書等等。
想要仿刻這些印章,也幾乎不可能
其三、紙質
如果只是上陽臺帖的正文仿作,其紙質做舊,雖然難一些還是可以實現的,可是別忘了,這些“後紙跋”還有乾隆的“引首”,使用的紙質各不相同,而且不同年代的紙張,材質不一樣,老舊程度也各不相同。
想要仿製出同類效果,同樣近乎天方夜譚
難怪會津簌平說,這幅仿作,在他眼中要比真品更貴重
在盧燦眼中,同樣如此
自己的那位素未謀面的大師伯,究竟是何等驚才絕豔
是的,盧燦可以肯定,這幅作品不是張博駒老爺子的手筆,八成是死在臺島的那位裴老所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