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兩百一十八章泥塑已碎
    《赤心巡天》

    不周風得到進階,僅僅是散出來的殺意,竟令已經寂然多時的季少卿,重新睜開了眼睛!

    只是此刻眼中一片幽冷,顯然已經被殺意所侵蝕。

    而那本不再有氣力的身體,竟然戰慄起來,陷入某種最後的掙扎中。

    “等等!”辜懷信忍不住出聲道。

    姜望看向他,看看他要說些什麼。

    “姜……望。”以真人之尊,要跟小輩說軟話並不容易。

    但此刻躺在天涯臺上的,是他最看重的親傳弟子。

    他意識到,如果被這極端冷酷的長釘釘上,湮滅的生機已不僅在於肉身。毫無反抗之力的季少卿,必然身魂俱死。他所準備的復生手段,將通通沒有效果。

    他一直在等季少卿“死”,但沒有準備好迎接季少卿真正的死去!

    這位強大的當世真人艱難開口道:“放季少卿一馬。我讓他給你磕頭賠罪,讓他替竹碧瓊守靈,怎麼補償都行,都可以商量。而你,你可以獲得一位當世真人的……感謝。”

    他最後,用了感謝這個詞。

    對一個內府修士,用到“感謝”。

    他真的很看重季少卿,對這個弟子真的很好,比照親兒子也不差多少了。

    甚至不惜爲其放下當世真人的架子!

    一位當世真人的感謝,有多麼巨大的價值?

    但姜望搖了搖頭。

    “我很尊重您,真的。您是人族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我在任何時候都願意尊重您。可有些事情,無法挽回。想必現在現在的您,也應該能夠理解我了,理解我失去朋友的心情。我也多想有機會給您賠罪啊,我想有機會跟季少卿賠禮,不知道我怎麼得罪了他,令他如此恨我,要那樣對待我的朋友……但是我沒有機會了,對麼?”

    姜望看着辜懷信,語氣尊重,態度誠懇。

    但反手一巴掌按下!

    他拒絕了一位當世真人的感謝!

    一縷霜風吹拂,化出一枚通體黑幽、尖端霜白的長釘,正正釘在季少卿眉心!

    那還在殺意中做最後掙扎的季少卿,當即停滯下來。連肌肉的自然抽搐,也都沒有再出現。

    長釘又化爲霜風,旋動着飛回姜望鼻端,被輕輕一吸,回落五府海。

    而隨着這縷風的離開,地面上季少卿的屍體,以肉眼可見的形式,“垮塌”下來。

    真的是垮塌。

    像是泥塑已碎,如同木雕成燼。

    好好的一個立似玉樹的人,塌在原地,只剩一堆細細密密的齏粉。

    被海風一吹,便飄飄揚揚,散落天涯。

    三昧真火也能將人焚爲灰燼——若只是肉身成燼,辜懷信還可以出手留住魂魄,想一想奪舍的法子,或者讓季少卿轉修神道。

    但被此時的不周風吹過,卻連魂魄也看不到了。

    身與魂俱滅,只餘人間無數愁!

    吹滅季少卿神魂的不周風,飛回五府海,不復在外間的森冷嚴酷,竟然有一種活潑靈動的感覺出來。

    白白胖胖的白雲童子,趴在雲霄閣屋頂,用一團雲氣遮住自己,只留了一個小孔,好奇地注視着這縷霜風。

    因爲釣海樓的規矩,而去迷界洗罪。孕育不周風的殺意,是在迷界的瘋狂殺戮中凝聚。本來已經平和下去,又在季少卿的挑撥下驟然沸騰,咆哮殺意在去天府城的途中成型,於是有了八風中殺力第一的不周風。

    可以說,這門懸在第三內府的神通,與季少卿有着莫大的關係。

    起自對他的殺念,那麼殺死他,當然是一種圓滿。

    不周風的進步之快,遠遠超過三昧真火。或者說,這門殺戮神通,本就最能在殺戮中獲得進步。

    三府歸位,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

    姜望起身,無喜無悲。

    對着所有人說道:“此戰結束。”

    天涯臺附近,一時仍在安靜中。

    只有海風無知無覺地在呼嘯。

    而季少卿所化飛灰,已經散盡。這世間,再瞧不到其人的一點痕跡。

    姜望看了一眼空中懸立的法壇,對立在法壇旁的辜懷信深深一躬:“勞您費心準備,我很抱歉。這些材料想必來之不易,請收起來吧。”

    他知道,經此一事,他與辜懷信之間結怨已深。但他與季少卿的生死對決,合規合矩,誰也不能以此報復。在他也登臨洞真之前,齊國絕不會允許辜懷信以大欺小,把他怎麼樣。

    辜懷信黑白交錯的長髮,被梳理得整整齊齊,這讓他有一種別樣的魅力。

    “不必了。”他說。

    也不見動作。

    面前這不知用多少資源堆積起來、價值難以估量的法壇,當場崩碎,也化作微塵,飄飄而落!

    全場皆寂。

    這是一位當世真人的憤怒。

    哪怕是華英宮主姜無憂,這會也說不出話。

    但在場的齊人,卻不僅僅只有姜無憂、重玄勝這些小輩而已。

    自那懸在高穹的覆軍指虎中,“鋪開”一個聲音。

    之所以用“鋪開”來形容一個聲音,因爲這聲音如天空般遼闊、無垠。它是“籠罩”聽者的耳朵,而非響在耳邊。

    “有氣不要對小孩子撒。”這個聲音說。

    語氣並不激烈,甚至可以說很隨意:“你徒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有些人,有些存在,哪怕只是隨意一皺眉,就不可能被忽視。又何況是這種,近似於訓斥的話語呢?

    辜懷信不再說話,一拂袍袖,便轉身而去。

    即便是在立於超凡絕巔的真君面前,一位剛剛痛失愛徒的老人,也當有憤然離去的權力。

    直到辜懷信的身影消失。

    姜無憂像是才反應過來般,高聲道:“道歷三九一九年四月二十二日,天涯臺上生死對決,大齊姜望,對陣釣海樓季少卿。勝者,姜望!”

    在古禮中,這本就是決鬥公證者應當宣佈的事情。

    當決鬥公證者宣佈完結果之後,就意味着決鬥已經徹底結束,所謂的道途分歧也好、生死恩怨也罷,都不再繼續。

    當然,這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望。

    辜懷信怎麼可能不恨姜望?

    他便說不恨,姜望也不敢相信。

    以後的近海羣島,要儘量少來了……

    姜望看了看遠處,那是迷界的方向。出海之前,他沒有想過,會在海外發生這麼多故事。本以爲最大的困難,只在海祭大典。沒想到那只是一個開始……

    無論悲歡,總算告一段落。

    他收回視線,又從重玄勝、十四、李龍川、晏撫、許象乾、姜無憂……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自迷界回來後,他還沒有如此好好地看過他的朋友們。

    如此鮮活、如此親切的朋友們。

    “去喝酒!”他說。

    “回無冬島喝!大家都去!”重玄勝大手一揮,豪氣干雲:“晏撫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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