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一百九十二章 非是一家事
    人過必留痕,事去必有跡。

    萬事萬物的痕跡,自有其生命力,常常讓太寅感懷。

    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能夠看得到它的存在,能夠牽動痕跡的靈性,也因此被視爲陣道天才,在一衆同輩間脫穎而出,被叔爺太華真人帶到身邊親自教導。

    當世真人的時間自然是寶貴的,尤其是太華這樣的陣道真人,可以說是整個大夏國防的“修補匠”,方方面面都離不得。

    可即便如此,對他的課業,太華也從未放鬆。

    從小到大,他在各方面的表現,幾乎是無可挑剔的。爲夏國第一天驕,也一向被視爲太華真人的接班人,是太氏躍升大夏第一名門的希望。

    但他其實……從來不想成爲第二個太華。

    他的理想,是人們以爲他該有的理想。他的道路,是太華叔爺所劃定的最優的道路。

    他也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走在最正確的人生道路上。

    直到在山海境裏,被那個陌生的張揚男子,一槍撂倒。

    輸給重玄遵,他可以面對。夏國和齊國有本質的差距,他不是不懂。他的確是用盡全力了,也的確越不過實力的天塹。

    夏國的第一在天下的舞臺,的確算不得什麼。

    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第一,可是在觀河臺上,只有一個人能站到最後,其他的肩負着那麼多期望、一路走在榮光中的第一……都要倒下。

    他只不過不幸的身在其中。

    他更努力,更拼命。

    輸給姜望,他可以面對。姜望的名聲不是自封,是一場場生死戰鬥拼出來的結果。山海境天驕相競,被內府境的黃河魁首後來居上,不算丟人。

    也許他還不夠努力,不夠拼命。

    他還有很多東西可以學,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他可以咬咬牙再跟上。

    但隨隨便便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出來的人,以那樣張揚的自信,刺出那樣鋒銳的一槍……他動搖了。

    自山海境結束後到如今,他一直在動搖。

    此刻他沉默地走着,自我舒緩。

    舒緩他的五指,也舒緩他的精神。

    國家興亡擔於肩,家族興衰負於脊,人們的期待,自我的期許……他繃得太緊!

    是家主也是伯父,名爲太煦的中年男人,正從另一邊匆匆走來,看樣子也是剛剛完成了防線上的工作,連官服都沒來得及換。

    見着太寅,只是使了一個眼色,便徑往內室走。

    太寅沉默地跟上了。

    ……

    隨着房門的閉鎖,明黃的光芒一閃而逝。

    隔絕一切查探的五行禁神陣,太寅自是熟悉的,只是不可能掌控得有這般自如。

    又有什麼大事?

    他心中泛起難言的不安。

    如今的太氏家主太煦,是個眉眼柔和的長相,性情卻很剛烈。

    不然也不會行此毀家紓難之舉,盡全族青壯來前線。

    “魏國明確了態度,他們不會出兵。”在軟墊上坐下來,太煦如是說道。

    太寅跪坐在他對面,一時沒有說話。

    楚國自不必再說。

    在魏國之前,理國,越國,也已經全都拒絕了求援。

    梁國?

    梁國甚至於已經陳兵邊境了……

    當然不是爲了幫夏國,而是蠢蠢欲動,想在紛亂的局勢裏,咬下一口帶血的肉。

    使夏國在這等社稷興亡的關鍵時刻,還不得不分出兵力去邊境防備。

    自當年梁慜帝死在貴邑城,雙方仇恨就已經不可化解。

    本來梁亡也就亡了,末代之君,沒幾個人懷緬。

    但梁國宗室康韶藉着當年齊夏爭霸之機,復國成功,這血債就延續了下來,非一方國滅不可消……

    陳年舊債,也沒什麼好說。

    劍閣?

    早年沒有劍閣的支持,康韶拿什麼守得住後梁!

    三刑宮?

    作爲法家聖地,三刑宮與書山的地位是差不離的,但三刑宮比書山更不可能插手。

    三刑宮的修士遍佈天下,但三刑宮本身只作爲治法之地、法家修士窮經之所,絕不支持任何一方。

    真要以三刑宮出身的修士而論,齊國在三刑宮內部的影響力,只會比夏國強,不會比夏國弱。

    理國曾經也被夏國吞併,後來復國。只不過雙方高層近些年來多有交流,在外交關係上較爲緩和。但理國本身是不具備干涉齊夏大戰的實力的。

    整個南域範圍內,真正有影響戰局能力、且有可能出兵的,其實也就魏國和越國。

    但現在相繼宣告失敗。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齊國爲此付出了什麼,但毫無疑問的是……在外交層面上,夏國亦已經被鎖死。

    太寅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

    這是一場全方位、多維度的戰爭,是真正的滅國之戰!

    而這場戰爭開始的時間,恐怕比他所知道的還要更早。

    太煦看着太寅,很直接地說道:“你不能死。”

    太寅雙手扶膝,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太寅……我……侄兒……”

    接連變幻了三次自稱,才微微垂頭,說道:“太寅要與太氏同生共死。”

    他的字句都很清楚,所以當然也已經是想得很明白。

    “當然。”太煦說道:“你生則太氏生,你死則太氏死。”

    太寅想說自己並不是這個意思。

    想說自己求的不是這種同生共死,不是孤零零地繫住家族命運。

    但太煦並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就像以往的那些時候一樣。

    確實又何必說話呢?

    太煦不是不知道,不是看不清楚他的心情。只是太煦覺得,有更好的選擇。於他,於太氏,都更好。

    這位太氏族長自顧自地說道:“你繼承了你叔爺的衣鉢,繼承了我太氏陣道最精妙的部分。他老人家生前最看重你。我也……”

    他不欲繼續說情感,轉道:“所謂陣道,是引天地之力而用之,是以人道演天道。天道若欲使夏亡,夏便亡了,我太氏無非以血祭之。只是唯獨於你,一定要留下我太氏的火種。”

    太煦的眼神如此平靜,平靜中有巨大的、隱忍的痛苦:“我不是讓你現在就走,我太氏是大夏名門,現在讓你走,等同拱手投降。無異於對國家的背叛。我是說,在最後的時刻……”

    太寅咬牙道:“勝負猶未可知。夏國三十二年前未亡國,今次也不會亡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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