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砸在泥地裏,又被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軍靴,踩得深陷其中……
一支敗軍旗斜人歪,在這樣的天氣裏,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
逐漸靠近了呼陽關。
此關位於會洺府境內,一直以來,都是南域東部有名的雄關。
後因爲夏國國土面積擴張,會洺府已非邊府,呼陽關的意義也大失,這才慢慢廢弛。
但隨着齊夏大戰的開啓,這裏又被重新重視起來。
城牆加固、軍械增加、大陣強化,且多次增兵……
尤其是臨武府戰事告急後,這裏的駐軍已經增加到了三萬之衆,且都是會洺府府軍裏的精銳!
會銘府整體是一個狹長的地形,呼陽關正在頸口。
駐守此關的,乃是出身於大夏名門觸氏、名爲觸說的外樓巔峯強者。據說距離神臨境,只有一線之隔。
其人與觸家家主觸讓,算是同一輩的。今年四十有三,正是精力體魄都在巔峯的時候,還有足夠的機會衝擊神臨。
坐擁精兵強將,又有天險和城防,這呼陽關不說穩如山嶽,亦是其堅難摧。
雨幕中的這樣一支敗軍走近來,早早就被塔樓上眺望的哨兵察知。
鐺~!
警敵鑼已經被敲響。
聲徹關城。
城樓上,甲士執戈提刀,在這雨中,肅殺已極。
呼陽關的防禦大陣,在五日前就已經全效率開啓。
觸說早已動員全關將士,誓言不叫一個齊兵過境。
甚至於他直接擺了一口薄棺在將府門前,表示破關之日,即他身死之時。守將若是破關而死,亦無顏厚享,只配薄殮。
將乃兵膽,出身名門、有望神臨的觸說都如此不惜死,整個呼陽關亦是上下一心、誓與關城共存亡。
今時今日,能從臨武府方向退下來的、成建制的軍伍,也就只有得勝營僞裝的這一支奉節府軍了。
所有經行錫明城的援軍,都已經被那座城池吞沒。當然,或許現時正在新的鏖戰中,只是已經與此時的得勝營無關。
近了。
雨中的呼陽關,像一頭石膚鋼體的巨獸,冷漠地吞噬一切,也包括天上的雨。
這是一座戒備森嚴的險關,夏國的確有逐地逐土而戰的決心!
在雨幕中,重玄勝做了如此判斷。倒是也並不意外。
關於呼陽關的消息,關於此關守將觸說這些,他早已在那些俘虜的嘴裏得知。
“何來?”
城樓上,有人鼓盪道元,洪聲喝問。
夏國會洺府這邊的人,說話習慣省略主語。
重玄勝用肥大的手掌遮在額前,稍稍隔雨,睜大了小眼睛,使勁往城樓上瞧,樣子說不出的狼狽!
“城樓上的兄弟!咱是自己人啊!”
此時的他,已經轉換了奉隸府的口音,在雨中悽聲喊道:“咱們是奉隸發往臨武的援軍,在錫明城被齊軍所阻,弟兄們死傷慘重,一路敗退……我收攏了好幾支友軍,出發時合近萬人,此時只剩得三千!”
悲涼的聲音飽含情緒,真叫聽者落淚,見者傷心:“回奉隸的路已經被阻斷,咱們只得往別處逃竄。故來了這裏,繞路回家!還請呼陽關的兄弟們行個方便!”
姜望聽得城樓上有壓不住的震動。
“什麼?錫明城已經被齊軍攻佔?那豈不是臨武府已經全境淪陷?”
“怎會如此?這才過多了多久?”
“奉國公他老人家在做什——”
“作死啊你!那麼多話!”
護城大陣的輝光下,人聲一時躁動。
俄而,一個將領模樣的人站出來:“奉隸府的兄弟,非常時期,我們不敢輕忽。請傳令旗印信,予以勘驗吧!”
“旗破了,信丟了,令印隨身,倒是都在!”重玄勝苦澀又忐忑地喊道:“不知可不可以?我真是奉隸府人,家住端虎城斜陽弄,我姓張,家裏排行老三——”
其實全套的令旗印信他都有。
不止奉隸府軍的,紹康府的甚至於會洺府的……儲物匣中應有盡有。
但吃了這麼慘的敗仗,士卒兵器都拿不住,令旗印信還能都保存完好,反倒是怪事。
“便呈令印過來!”城樓上的將領大概受不住這麼些廢話,趕緊地打斷了他。
說話間,城樓上放下一個吊籃,一員小卒跳將出來,在雨中往這邊小跑。
準備前去送令印的姜某人,只好站定。
那呼陽關的守關小卒,小跑在大雨中,一會兒工夫,便被淋得溼漉漉的,但並不迴避,而是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這支敗兵。
青磚接過姜望手裏的令印,走上前去遞給他,用奉隸府的口音說道:“兄弟,麻煩你了!”
那小卒一手接過用皮子包住的令印——那皮子是在甲上拆下來的,可見當時的倉促。幾乎可以叫人想象到,那種狼狽的情景。敗軍偏逢連夜雨,將軍卸甲拆皮子,只想護住最重要的令和印……
“你們也沒個儲物匣麼?”小卒問道。
“哪裏用得起?”青磚苦澀道:“兄弟請快些勘驗,雨裏實在難熬!”
“好好。”守關小卒點了點頭,卻又多看了幾眼:“你們真是奉隸人?”
青磚道:“我也想是貴邑人,我也想錦衣玉食,安享榮華,不要把腦袋掛在腰帶上,還要在這裏淋雨!可是能成麼?”
小卒嘻嘻一笑:“哎呀,別生氣,我是怕你們記錯了。畢竟局勢這麼亂,你們又東一撥,西一撥的。”
青磚沉下臉來:“爹生媽養的地方,誰能記錯?我們吃了敗仗,但也是盡了力。不要拿我們做耍子!”
重玄勝作爲一軍主將,這時也扭過頭去看他。
驟雨打肥肉,那雙小眼睛,很見了一絲戰場上的凶氣。
“我去覆命了!”守關小卒拿住了令印,趕緊往回跑。
軍靴踏泥地,踩得濁水飛濺,真真讓人有涼意。
城樓上,那將領模樣的人,又隔空喊道:“奉隸府的兄弟們,且再等一等!”
重玄勝抹了一把臉,喊聲道:“雨太大了,咱們這麼多人,現在入關也不方便。我理解你們的難處,好兄弟,能不能先送些帳篷下來,好讓我麾下弟兄有個遮雨的地方?我皮糙肉厚不打緊,但不少戰場上受了傷的弟兄,已是淋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