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三十七章 不知郎心
    一個懷帝后人,自是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但是當這位秦國正統帝裔,落在其他霸主國手裏,秦國就不得不面對最糟糕的可能。

    當年齊武帝是怎麼復國的?在誰的支持下贏得了時間?

    歷史上此等事還少了嗎?

    觀河臺上嬴子玉一戰成名,拔天子劍震驚天下。其人既是代表牧國爭旗,正式加入牧國體制。那麼鎮獄司對其人的暗中追緝,已不能夠再奏效。

    鎮獄司十大司獄長,說起來威名赫赫,真填進草原,連個浪花都翻不起來。

    同樣是當世霸國,牧國連景國都敢硬頂,甚至於主動開戰,又豈會在意秦國的國書?

    黃河之會結束後,秦國私底下與牧國是有過幾次接觸的。

    但無一例外,牧國方面堅決不肯用嬴子玉做交易,一點談的意思都沒有。其中起到關鍵作用的,便是這位赫連雲雲殿下。

    黃不東本不願操心這些。

    出使這種事,最是麻煩,一言一行,都被矚目,打個哈欠都他孃的害怕有損國體,要被御史彈劾……齊國使臣既然是姜望,派秦至臻來豈不是正好?秦至臻不方便,派甘長安也行啊。

    “八歲能長安”,是何等樣天才。放到國外展覽,多有面子。

    結果那些老傢伙,非說什麼秦至臻輸給了姜望、甘長安輸給了重玄遵,見面低一頭,最後點卯點到他頭上——

    你派個大一輪的人去跟人家同臺,就不低一頭了?

    他不理解。

    但也只能硬着頭皮出發。

    於秦國而言,嬴子玉是肉裏的一根刺,現在並無大礙,或許也不怎麼疼,甚至不能稱之爲“威脅”。但若是一直置之不理,也有機會造成大面積的潰爛。夫天下大國,萬里長堤,自要防患於未然。

    於赫連昭圖而言,嬴子玉的天資,在觀河臺上就已顯現,在景牧大戰中,更是出彩。現今無疑是赫連雲雲一方最具鋒芒的年輕人,說是手中快刀也並不爲過。

    在黃不東看來,雙方是存在合作基礎的。

    所以他當然是要旗幟鮮明地支持赫連昭圖。

    甚至於他支持赫連昭圖這件事,也可以用作籌碼,試探赫連雲雲的態度——當然,這位大牧皇女的態度已經很明顯,是一點餘地都沒有留。

    此來草原,既要對草原局勢有一個清晰的認知,儘可能挖掘情報。還要與各國使節周旋,體現秦國意志的同時,把握別國態度。一言一行,都不能失了秦國威嚴,更要想辦法將嬴子玉帶回咸陽……

    操心太多事情,會讓人老得很快。

    未成神臨之前的黃不東,對此有深刻體會。

    想到這些,他更憂愁了。

    臺上演着赤煞虎別白玫狐的戲,歌謠聲蒼涼又浪漫,很容易就能將人帶入情境中。據說這齣戲改編自牧桓帝故事,戲說頗多,但塑造的形象很讓人喜愛。

    赫連昭圖看着戲臺,嘴裏輕聲道:“黃先生何以愁眉不展?可是這齣戲不合心意?”

    黃不東道:“戲自是極好的,只是令我憂愁的事情有很多。比如我明明風華正茂,但誰見了我都稱‘先生’。”

    赫連昭圖笑了:“黃先生很風趣。”

    黃不東嘆了一口氣:“但我個人的憂愁不算什麼,我是爲秦牧兩國的友誼憂心啊,兩國邦交多年,雖遠亦親,一朝生隙,愁起難舒。奈何?”

    “這話怎麼講?”赫連昭圖問。

    “敢問殿下。”黃不東道:“云云公主若是旅居咸陽,常年不歸,殿下可會思念?”

    “這個玩笑可不怎麼好笑。”赫連昭圖道。

    黃不東道:“只是隨口打個比方,有失禮之處,還請殿下海涵……但此情同憫,帝裔流落在外,如何不叫國人憂心,讓宗老掛懷?吾皇有時想起,亦不免念之嘆之。我心難舒,是臣爲君憂!”

    赫連昭圖不動聲色:“原來懷帝之後,也還算是帝裔麼?”

    黃不東慨然道:“我國天子在觀河臺上親口承認,如何算不得?嬴子玉若是回國,皇儲亦也做得。昔年懷帝無德,乃失其鼎。然孩童無辜,何殃後人?我大秦天子履極六合,着眼萬年社稷,自容得懷帝血脈者王。”

    赫連昭圖只是微笑:“咸陽有這般好,聽起來這個人是應該回去。”

    在黃不東看來。

    牧國輸掉了牧景大戰,正需要強有力的支持。再提嬴子玉之事,應是水到渠成。無非你推我讓,拉扯幾個回合,談一個合適的價錢。

    頓了頓,他又道:“這次出使,在灞橋有一位老人家攔住了車駕,很嚴肅地問我——‘牧國何耶?以吾大秦爲寇仇耶?何故強拘帝裔,竟教遊子不還鄉?’不瞞殿下,我是不知如何作答啊。”

    “這個‘拘’字,孤真是不知何解。”赫連昭圖皺眉道:“一無禁制二無枷鎖,來去自由,一任自願,何以言‘拘’?”

    黃不東道:“殿下有望大位,馭民之術自是精深,當知民心甚愚,惑不自知。需導之,治之,乃成活水,方有浩浩湯湯!嬴子玉還很年輕,很多事情他不懂,他的自由之意志,未必自由。因爲他對這個世界,還沒有足夠的認知。他還不懂得,什麼是正確。需要名師指點,長者教導。”

    赫連昭圖道:“看來貴國很有信心,替這個人建立正確認知。”

    “正確的認知裏,一定包括與牧國友睦。”黃不東轉過頭來,看着赫連昭圖:“若叫遊子歸家,使帝血入咸陽。秦與牧乃修永好,豈非樂事?”

    赫連昭圖笑道:“孤以爲秦牧之間的情誼,並不會被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影響……好了,今日請黃先生來,是爲看戲,任他山風明月,不要影響先生看戲的心情。”

    黃不東指着戲臺道:“戲裏的狐狸,也在盼歸人呢。”

    見其人如此執着,赫連昭圖笑了笑,語氣認真了些:“天下入牧者,皆可爲牧人。無論他原先是乞丐,平民,公侯,甚或王孫。黃先生說得複雜,但你的問題,在孤這裏,只有一個問題——牧國會不會將爲國奮勇的人交出去?”

    黃不東沉默了半晌,轉回頭去,也只道:“戲很好。”

    但聽得戲臺上那歌聲唱,歌聲在唱——

    “郎呀郎呀你可知,是什麼作成了妾的詩?不知郎心歸不歸,屋帳敲雨以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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