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六十二章 朝天闕
    忽似旭光萬里,忽有雷霆行空。

    真個叫天威難測。

    齊天子問得平淡,武安侯聽着驚心。

    他心中的第一個想法是——在出使草原的路上,他偷偷離隊,去佑國殺龜的事情暴露了!

    單就這件事情本身,他並不後悔。重來一次,仍然願意去嘗試。生而爲人,又恰好有一份能力在,對以人爲食者,自必殺之。

    這件事情與他在迷界、在邊荒的戰鬥,並無什麼區別。

    但問題在於與他合作的人……

    曾經的佑國下城城主,現在的秦廣王尹觀,同時還是齊國的通緝犯。

    地獄無門的成名之戰,就是接下了故陽皇子陽玄策的單子,在臨淄成功刺殺禮部大夫趙宣。

    甚至於他姜望還掩護了尹觀的入城。

    儘管有沒有他的掩護,都不影響地獄無門的那次行動,尹觀那時候讓他幫忙,更多是救下他後的興起而爲。

    但他做過這件事情,以及這件事情的性質,在齊國的環境裏,肯定是個污點。

    哪怕他那個時候,對齊國還沒有什麼歸屬感……

    林有邪在那時候揪着他不放,便是出於一位青牌捕頭樸素的責任感。

    後來閉口不談,甚至於主動幫他抹掉一些痕跡,則是另外的故事。

    到了今天。

    不必再論及趙宣人品如何,他身爲陽國人是如何背叛陽庭也不重要。關鍵地獄無門如此行事,是對大齊帝國的冒犯。

    那一次行動的幾個閻羅,最後死得只剩兩個。但都城巡檢府的追緝文書,可還沒撤銷。

    而他姜望乃大齊武安侯,腰間又掛着都城巡檢府的青牌,怎能與齊國的通緝犯爲伍?

    甚至於……還接下了卞城王面具。

    雖然後來他同意繼續與尹觀合作,主要是針對殺龜事件的後續,想要對付的是姬炎月那樣的以人養寵者,是爲了根除此等現象,同時也是爲了規束尹觀的行爲。

    但這個理由,齊天子是否能接受?

    他無法否認,哪怕身份在這裏,他也始終不能視尹觀爲寇仇。

    他無法否認,他心中對尹觀有一份惺惺相惜的情感在,希望能夠規束這個殺手組織的首領走上正途。

    甚至於對尹觀的能力,他也一直是佩服的,長期以來,把對方當做追趕的目標之一。

    今日他要如何迴應?

    “尹觀對臣有救命之恩,當初在臨淄城外,若非他出手……”

    “與賊人爲友,臣無話可說,甘願受罰……”

    姜望一瞬間心中轉過好些個回答,要麼認罪要麼認罰要麼自我剖白。

    最後又低了兩分腰,把心一橫:“臣……”

    但他只是剛剛開了個頭,齊天子的話又落了下來——

    “朕聽說,歸齊的時候,你讓使節隊伍先行,自己卻悄悄留在草原,每日偷入軍堡,跟荊國那黃舍利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可有此事?”

    “啊?”姜望愕然擡頭。

    齊天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問道:“有沒有?”

    “臣與黃舍利是清白的!”姜望大聲道:“臣那幾日與黃舍利純粹是在討論修行,根本沒有半點別的心思。此等謠言,不知何人所傳,實在可惡!於黃姑娘名聲有妨,豈是我求教之意?”

    天子道:“這個修行可以光明正大地討論,武安侯怎麼要偷偷摸摸地去?”

    “臣是爲了對付無生教!”姜望當下把在草原剿滅無生教分部的事情講說了一遍。

    坦誠地告訴天子,他與那無生教祖素有仇怨,爲了不打草驚蛇,所以才隱藏行蹤去處理這件事。

    “無生教?”齊天子淡聲一笑:“你乃大齊武安侯,對付一個小小的邪教,如此鬼祟作甚?你是不知霸國之尊,還是不知王侯之貴?”

    姜望道:“臣魯鈍。”

    “魯鈍就多想一想。”天子也不多言,揭過了這個話題,悠然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古來史書頻見。武安侯年少成名,可不要自誤。”

    “請陛下放心,臣一意修行,根本無心情事,什麼關都能過!”姜望這話說得很有底氣。

    天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當日也是在這裏,伱年方十八,尚是一青澀少年,褪去上衣,卻遍身創痕,朕那時候就記住了姜望這個名字。你身後無千年世家,身邊無敦厚長者,單人獨劍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朕相信你是個拎得清的。”

    明明每一步的經歷,都清晰深刻,但一步步走過來後,再驀然回首,卻總有些恍惚感。

    那些真情實感的瞬間,好像都不真切了……

    數年時光,真似一彈指。

    姜望認真地行禮:“全賴陛下栽培。”

    “好。”天子大袖一揮:“公事已畢,朕就不留你用膳了。”

    姜望拱手:“臣告退!”

    直起身來,轉步便往外走。

    “對了。”齊天子的聲音在身後又響起:“你還沒有說,你在畫裏看到了什麼?”

    姜望回道:“看到了天子治下的芸芸衆生。”

    天子再次揮了揮手:“去吧。”

    ……

    ……

    走出東華閣的時候,竟有一種重見天日之感。

    明明天子的態度並不嚴厲,甚至可以說是很好,但姜望的後襟還是已給汗水浸透。

    什麼叫伴君如伴虎?

    那些地痞青皮,總愛說我若見天子,當如何如何。那些街談巷議,總是鄙夷那些誠惶誠恐的大臣,以爲不過如此。

    但若是叫他們自己站在天子面前,只怕嘴巴都張不開。

    爵、祿、廢、置、殺、生、予、奪此八柄操於人手,皆在對方一念之間,誰能不忐忑?

    哪怕你不在乎功名利祿,富貴榮華,生死總要顧念。

    況且齊天子又是這樣一位蓋世雄主。

    韓令在前方帶路,倒是不見半點異色。

    姜望緊了兩步,拱起手來:“方纔在閣內……多謝公公的提醒。”

    “怎擔得武安侯一個謝字?要謝當謝天子。”韓令平靜地說道:“天子有心,我纔敢示意。”

    姜望道:“當然首先是要感謝陛下恩典。但公公的體諒,姜某也不敢或忘。”

    韓令這才笑了:“要咱來說,近些年來,您是真正簡在帝心的人物。天子之愛甚,莫有如武安侯者。不定什麼時候,咱也需要您的照顧。”

    “公公言重了。您以誠待我,若有效力之日,姜望怎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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