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九十二章 他很寂寞
    吳病已真是好嚴酷的法家大宗師!

    真個是心堅如鐵!

    姜望在一旁,只看得暗暗心驚。

    在吳病已這樣的人面前,什麼關係、什麼人脈、什麼背景、什麼情感,全都無用。

    他只循他的法,好像完全不存在“利弊”這樣的權衡,也沒有“同情”這樣的感受。

    今日之血河宗,真君已死,最強的真人彭崇簡重傷,且全都是在鎮壓禍水的過程中導致如此。

    任是誰來,也該對這樣的血河宗稍加垂憐。

    一個尚能撐住的血河宗,對鎮壓禍水也是有利的。

    唯獨是吳病已,極其強硬地拿下了胥明松,連胥明松想要死在禍水的請求都不肯滿足。更有甚者,他這次要把胥明松帶去天刑崖,而不是當場刑殺,擺明了是還有後續的調查。

    若是真個有什麼別的問題被查出來,以吳病已的行事風格而言,刑一人,還真是不可。

    此刻寇雪蛟雖然心中深恨,但又能如何?手中三千紅塵劍,根本擋不住吳病已一合。別說是她了,就算霍士及復生又如何?當年景國皇室子弟入魔案,三刑宮可是直接去天京城拿人,領頭的正是這位吳宗師!逼得鬥厄統帥於闕當場刑殺那名景國皇族,以示景律自爲也。

    雖然說三刑宮沒能把景國的皇室子弟帶去天刑崖,但也全程監督了景國鏡世臺的審理。而今日之血河宗,又如何能與景國相較?

    在場的血河宗門人,莫不感到憤怒和屈辱。此外是更深的無力。

    於這種悲哀的氛圍裏,響起了一個嘶聲——“可以!”

    衆人循聲看去,卻是躺在血舟之中的彭崇簡,不知何時已是醒了過來。扶着血舟邊沿,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的徒弟俞孝臣急忙趕過去,正要攙他,卻被他一手推開。

    在身形魁梧的俞孝臣旁邊,他顯得很單薄。

    本是儒雅的面相,在傷重的此刻,更是顯得虛弱。

    但是當他站在那裏,就陡然有了一種無形的力量,撐起了血河宗一衆門人的脊樑。

    他定定地看着吳病已,如此說道:“吳宗師秉公執法,血河宗沒有意見!”

    太嶷山雖然碎滅,但是在這個人身上,姜望卻感受到了一種巍峨。

    哪怕是出身齊國的真君阮泅,眼神裏也有一絲欣賞的情緒。

    而面對着這樣的搬山真人彭崇簡。

    吳病已依然只是道:“血河宗可以有意見。胥明松一案,矩地宮將予公審。血河宗若是有不理解、不認可的地方,也不妨來天刑崖討論。天下任何人對此案有意見,都可以來天刑崖。法可議,不可移。”

    他的表情始終是嚴肅的,情緒也冷靜到近乎冷酷。

    面對寇雪蛟和麪對彭崇簡併無不同。

    他執他的法,行他的道。

    無論你是貪生怕死,抑或視死如歸,或者狡詐,或者奸猾,或者壯烈,或者仁愛……全都不會影響到他。

    與彭崇簡說完這句話,他便一扯手中鎖鏈,將胥明松提在手中,目光巡視一圈,便算是最後的詢問。若無人有意見,他便要帶着犯人離開了。

    姜望忍不住開口道:“吳真君稍待!”

    衆皆側目,不知他攔下這位嚴酷的大宗師是想做什麼。

    司玉安更是挑了挑眉。這小子難道以爲他大齊武安侯的身份,能夠在吳病已面前說得上話?

    吳病已回過頭來,看向姜望。

    姜望誠懇地行了一禮:“感謝真君先前在孽海的迴護。”

    吳病已沒有說話,那嚴肅的眼眸彷彿在告誡姜望——少說廢話。

    姜望頓了頓,還是說道:“晚輩有個疑問想問很久了,因您在忙正事,不敢插嘴……您這次帶來孽海的許希名許兄,怎的不見了?您沒有帶他出來嗎?還是說,已經先將他送回了天刑崖?”

    吳病已沉默了片刻:“你見過他?”

    姜望一時間只覺渾身血肉都有些僵硬了,勉強說道:“在孽海中,我們一直在一起殺惡觀,還聊了很久。”

    吳病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許希名已經死了很久了。”

    但只此一句,其餘什麼話也沒有再說。

    他的臉上也看不出任何嚴肅之外的表情。

    只是握緊了手中名爲法無二門的純白鎖鏈,擡步一轉,便已帶着胥明松消失在這裏。

    姜望愣愣地站在原地,瞬間脊背發涼!

    如果說許希名已經死了很久,那個與他一起作戰,一起交流的許希名,又是誰人?

    如果說是自己修爲不足,爲惡觀所擾。爲何連同行的幾位真君也都無所察覺!?

    須知離開孽海最後時刻,許希名甚至是站在紅塵之門的範圍裏,與他說了一句話,彼刻司玉安就在旁邊!

    姜望和吳病已的這番對話雖然簡短,但無疑是讓人細思極恐,心驚肉跳的。

    陳樸忍不住看了一眼懸在空中的紅塵之門。

    司玉安劍眉微挑,若有所思。

    阮泅則是饒有興致地道:“這個許希名……是什麼情況?”

    一旁的寇雪蛟恨聲道:“這人我知道。十三年前,孽海也出現過一次動亂,但是沒有這一次這麼嚴重。吳病已那個時候也來了,還帶上了他的弟子許希名,大約是爲了試煉。結果許希名在面對惡觀的時候,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於是離開孽海。吳病已認爲他這是在人族戰場上逃跑,在紅塵之門攔住了他,親手對他刑責,並把他丟回孽海,讓他贖罪。許希名羞愧難當,尋了個機會,自殺了……吳病已根本就是一柄法刀,不存在半點爲人的情感!”

    念及與‘許希名’聊過的那些話,念及許希名對吳病已的崇拜、許希名談及鑄犁劍的驕傲,姜望一時怔然。

    也大概能夠理解了,爲什麼胥明松會說,吳病已是天底下第一秉公人。因爲這位法家大宗師,對自己的親傳弟子亦是如此嚴苛。

    甚至於血河真君霍士及赴死之前,爲什麼還要專門求懇一句,希望此事至他而止,不要罪責血河宗門人。想也是知曉吳病已的行事風格。

    但即便他是那麼說了,也未能改變吳病已的決定。

    寇雪蛟在表述着吳病已的冷酷。

    姜望驀然想到的,卻是吳病已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時,伸手將他推開,所說的那一句——“年輕人,這不是你的戰場,後退!”

    如此嚴肅冷酷的一個人,也終於是在十三年後,承認孽海不是年輕人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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