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根手指,像五座山峯。
那掌中之紋,如同壑谷。
飄飛的長絨,似山林搖動。
磅礴無邊的神力,支撐這具神相的行動。
就這樣莽撞蓋來的一掌,竟似要將在場妖族一把殺絕!
若真就如此,鹿七郎倒也不驚。大夥兒併肩子上去搏命,他總可忍耐到最後,抓住稍縱即逝的最佳機會。
但那躍於腦海的靈感,非常強烈地告訴他,這巨猿神相的目標,其實是青銅巨鼎裏、灰燼深處的那一點火星。
那就不能再忍耐了……
如山的一掌纔剛剛鋪開。
天妖法壇上的衆妖,已做鳥獸散。
上山之階,下山之路,雲臺邊角,乃至於半空,逃得那叫一個分瓣梅花。
惟有按劍四顧的鹿七郎,還孤零零地立在青銅鼎前。
他俊臉泛紅,慷慨激昂地號召道:「天妖法壇乃先賢所遺,我等豈能坐視它被惡神輕易譭棄?!」
唯一回答他的,是巨猿神相在勁風中獵獵的毛掌。
真是世風日下,妖心不古。
連天妖法壇都沒誰守護了!
熊三思和靈熙華,羊愈和鼠伽藍,這幾個一邊躲開危險一邊還繼續打生打死的,根本指望不上。
蛛蘭若身懷那等恐怖神通,極難被利用。
蛇沽餘根本事不關己,隱得比誰都快。
那個柴阿四都跑到更上一層的山階上去了,還在那裏絮絮叨叨些什麼,大概想要勸個架。說些什麼爲朕肱骨之類的白癡話。
至於太平鬼差……
想到曾經在太平鬼差身上感受到的危險,鹿七郎直接點名「鬼差兄,天下英雄,不過你我。當此危難之機,是時候聯手,匡天下之義--」
太平鬼差肥胖的身形連轉幾轉,已是登階而上,連個回頭都欠奉!
他豬大力是滿腦子正義,又不是沒腦子。這座天妖法壇毀都毀了不知多少年,還怕被多毀一次?姓鹿的指不定安什麼心呢!
偌大的山臺廣場,一時空空蕩蕩,甚而陰沉晦暗。
神輝萬千,不照無福之地。
很有些年月的、頗見規模的天妖法壇,在那隻毛絨絨的巨掌下幾如彈丸一般。而鹿七郎,便是這彈丸上的一粒細沙。
而後細沙作劍鳴!
那是無垠長夜的盡頭,挑破黎明的第一縷曙光。那是永恆風化的寂靜裏,所誕生的第一響。
它必然是尖銳的!
需以痛苦刺醒過往,需以鮮血開革未來。
向來是富貴錦公子的鹿七郎,竟有這般砥礪以血火的劍意,着實令鏡中世界的姜姓古神意外。
他尤其能夠看得到,這驟作銳響的一劍裏,足夠匹配立意的精巧。與山巒般的巨掌相較,鹿七郎的掌中劍,便只是一根牛毛針。鹿七郎那已經被劍光環繞的本尊,也不過是飄塵。
可他抵天而起縱劍面敵。
巨掌幾與山臺合。
衆妖皆在山臺外。
唯獨鹿七郎還在不斷拔升、不斷拔升……直至相撞。
一瞬間劍光分化千萬,千絲萬縷皆將這巨掌穿透,好似刺破了長夜的曙光!
蛛蘭若立在往下的山道,遙遙感應已經得手的不老泉,靜默地看到--
可那一隻巨掌中的磅礴神力,已經徹底紊亂。如急湍奔流,彼此碰撞,互相
干涉,完全混淆!
而由此導致的結果,就這足以毀滅在場所有妖王、帶着如此磅礴神力的一掌,完全失去了控制,只憑着慣性繼續垂落。
就像是……一位掌法名家,被挑斷了手筋。
可這般龐巨的毛掌,其筋絡亦如河流山川,怎是那麼容易截斷?
真要對筋絡下手,雖有妖王之力,亦不可爲。
鹿七郎是憑藉着舉世無雙的靈感,在怒海泛舟。每一縷劍光,都刺在最緊要的神力節點上。才使得山嶺斷脈,瀚海截流。
此時。
巨猿神相的巨掌頹然垂落,憑藉自有慣性,仍然帶有磅礴聲響。
而千萬縷迎掌而入的劍光,終在巨猿神相的手背處匯聚,匯成了那翩翩美男子。
那錦衣玉郎,似是足下踏風,在如叢林般的長絨裏穿梭,於還在膨脹的巨掌山巒上奔行。
沿着手背,至胳膊,至臂膀。
數百丈上千丈的高度,已被鹿七郎一掠而過。
巨猿神相直到此刻,好像才意識到手掌與自身的脫節,才感受到那個地方,神力在不受控制的彼此碰撞。
祂山一樣的金色的眼眸裏,有着巨大的困惑。
神力對撞逐漸擴大的狂瀾,終叫祂感受到了痛苦。失去控制的手掌跌落下去,發出震天動地的巨響。
卻未損傷天妖法壇分毫,祂也無法操縱力量,精細地取出那鼎內火種。
本能的急迫、不解的惘思、新鮮的痛楚……如此種種交雜在一起。以至於讓他對那個沿着手臂衝上來的小小妖物,完全不具備耐心!
「吼!」
祂咆哮地張開了巨嘴,本能所催發的毀滅性的力量,在腥腥獠牙之後盤旋。
而後長空掛起一飛虹。
彼時鼠伽藍和羊愈正在廝殺,雖是纏鬥未休,但各有剋制,盡在峭壁遊鬥。全不似熊三思和靈熙華那樣不顧一切打生打死、都打到萬神海里去了。
隨手拍開羊愈遞來的木槌後,便於峭壁之上轉眸--恰看到鹿七郎縱身一劍,穿入巨猿神相的喉中!
其鋒銳獨具的劍光,亦將那猶在喉口盤旋的毀滅神力……穿透了!
神香花海鹿七郎所獨創的劍術,據說擁有洞穿一切的鋒芒。於今得見矣!
卻說鹿七郎孤身殺進巨猿神相之巨口,以莫大的勇力,正面將這巨猿神相喉口中所凝聚的毀滅力量擊穿,他當然是有他的所求。
也當然不可能是因爲什麼「保護先賢所遺的天妖法壇」。
爲保護一座還在燃燒的天妖法壇,做出什麼犧牲都不稀奇。但一座已經熄滅不知多少年的天妖法壇,幾乎只殘留榮譽上的意義,再搭上他這樣的天妖種子,又怎麼值得?
人族那邊有句話,說「人心隔肚皮」。
要他說,無論人心妖心,隔的豈止肚皮,明明還有筋肉骨血。誰也甭想將誰一眼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