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一百五十二章 時來天地皆同力
    海巢轟行的聲音,像是無底淵中,呼喚死亡的螺號。

    低沉,冗長,失落。

    目光掃過海巢上下士氣低落的將領,鰲黃鐘面無表情,只輕聲說了一句:“戰爭並未結束。”

    對於姜望的軍事能力,直到現在鰲黃鐘也沒有清晰的認知。

    總覺得上下浮動過大,姑且視爲一種虛實莫辨的棋風。

    但大齊帝國乃至於整個現世人族當今最年輕的軍功侯,卻是實打實的的榮譽。絕世天驕魚廣淵之死,更是分量十足的註解。

    包括他在內的許多海族天驕,一直都覺得,以魚廣淵這等癲狂更勝其祖的行事風格,要麼一路癲狂下去,成爲令天下強者都戰慄的恐怖存在。要麼就在某一個萬衆矚目的時刻,以難爲凡俗想象的方式,迎來轟轟烈烈的死亡。

    但事實上魚廣淵的死亡,竟然沒有什麼波瀾。

    在一個毫不特殊的日子裏,與姜望相撞,然後被碾滅。平靜得就像是飛雲樓船前的小小云翳,碎在撞角之前,甚至都沒能翻起太大的浪花。

    甚至於,本該由魚廣淵之死所引發的狂瀾,也悄無聲息地並未實現。那位以暴虐聞名的血王,竟然並未將迷界攪個天翻地覆。

    由是愈見姜望之恐怖!

    鰲黃鐘肯來支援丁卯界域,自是有與姜望爭鋒的心氣在。但從一開始,他定下的戰略就是避其鋒芒、挫其銳氣、伺機而動。

    他手上有一套傳承自人龍共治時代的旗盤,名爲“乾龍九幻大挪移盤”。

    旗盤分子母,一盤九旗。

    乾龍盤在手,能夠任意穿梭至九幻旗的落點。

    他單獨穿過界河,藏於野地,讓部下攜帶九幻旗進入第一海巢。如此深潛其中,就是爲了找準機會,給姜望一記狠手。

    雖因護巢大陣支持不住,被迫提前出手,他也不很在意。

    因爲他真正把姜望當做對手,甚至於當成這一次惑世之行最大的挑戰。若真能輕易得手,他反倒難以相信。

    他始終把自己放在挑戰者的位置,從一開始就預設了失敗。

    五座迷晶礦洞不戰而失,是他考量之後,認爲自己能夠承受的代價。

    而他認爲,這種程度的勝利,絕不會讓姜望滿意。

    天驕天驕,年少成名,如何能無驕意?

    姜武安在齊夏戰場斬獲大功,在天獄世界闖出大名,他能夠忍受在這小小的丁卯界域裏,一座海巢都不能擊破嗎?

    鰲黃鐘就是要用這丁卯界域裏的六座海巢,反覆頓挫姜望的銳氣。一直熬到姜望露出真正的、致命的破綻爲止。

    所謂一鼓作氣,再衰三竭。

    人族大軍勢竭之刻,就是他鰲黃鐘亮鋒之時。

    但若他所期待的破綻始終不出現,他也就這樣承受。

    已經窺見真王契機的魚廣淵都被輕易宰殺了,他在姜望親自引軍的情況下,還能保住六座海巢的有生力量,回去也不是無法交代。

    ……

    同樣的天海不存,同樣的規則混亂。

    在同一方界域裏,在這血腥的戰場上,人族與海族的天驕共舞。

    這邊人族大軍還在輪換着用飯,那邊巨大的猙獰海巢已經浮空遠走,一去不回頭。

    方元猷雖然看不懂眼前這一幕,但不妨礙他既崇且敬,熱切地吹捧道:“侯爺真神人也!於迷界第一次領兵,就擊敗名將鰲黃鐘,不戰而屈人之兵,此上將之略!”

    姜望自己拍馬屁沒什麼水平,對別人的馬屁卻很挑剔,不感興趣地擺擺手:“少在這裏與我廢話,去礦洞看看能掠走多少迷晶。”

    方元猷訝道:“咱們不佔據這裏嗎?以礦洞爲基礎,請調援軍過來,很快就能再起一浮島。”

    第四海巢遷移之時,必然已經把能帶走的迷晶全都帶走。單純搜刮礦洞,收穫必然有限。守住這隻下金蛋的母雞,才能說是沒有白來。

    “鰲黃鐘不死,它還歸屬未定。”姜望道:“我們的兵力和時間,都不要在這裏浪費。”

    即便懸刀掛門,在沒有什麼損失的情況下,就逼走了鰲黃鐘,白得一座迷晶礦洞,也很難說有什麼滿足的心情。

    他以魚廣淵祭旗,親引大軍,在丁卯界域騰挪輾轉,所求的無非是徹底掃蕩此域,親手建立起一座人族營地來。

    但鰲黃鐘如此謹慎,幾乎是直接宣告了這個目標的破滅。

    任他勇冠三軍,奈何對手高掛免戰牌。

    任你媚眼拋盡,對於瞎子也無計可施。

    姜望並不追擊遷移中的第四海巢,而是遵循固有的節奏,率軍按部就班地前往第三、第五、第六、第二海巢,挨個立下沉默碑,挨個點名。

    既然鰲黃鐘有承擔損失的準備,那就先將這部分損失兌現。

    雖說姜望並不打算駐守任何一座迷晶礦洞,收益十分有限,但只要能給敵軍造成損失,那就很值得前往。

    兵法有云,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

    紙上得來終覺淺。在行軍的過程裏,對照兵書所學,方能觸及先賢智慧之萬一,由是愈發感佩。

    丁卯界域的人族勢力,兵力並不充足,守住目前的四座浮島已是極限。哪怕海族勢力讓出再多迷晶礦洞來,也根本不可能守住。

    調再多資源過來建立浮島,都只是虛耗。貿然請調更多軍隊,在風雨將來的迷界,更不是明智之舉。

    此界六座海巢的兵力聚集在一起,分毫未損。姜望自知一旦離開,恐怕丁卯浮島立刻就會迎來激烈反撲。

    但也沒有別的辦法。

    鰲黃鐘的烏龜戰術並不好看,卻無懈可擊。

    除非他能以萬鈞巨錘敲碎這龜殼,可惜他與鰲黃鐘的實力差距,並沒有拉開到如此程度。

    況且現在六座海巢合聚,鰲黃鐘所統御的兵力,恐怕已經超過五萬之數。

    即便都是以海獸戰士爲主,在鰲黃鐘這等名將的指揮下,姜望其實已經沒有必勝把握。

    所以他把沉默碑豎立在六座海巢的聚集區域之外,大軍不再行動。

    在輕身出陣轟擊幾次海巢,都未能引出鰲黃鐘後。他心裏明白,此次出征的極限……大約就在這裏了。

    他已決意退兵。

    雖說堂堂大齊武安侯,親自引軍出擊,卻連一座海巢都沒能擊破,一座迷晶礦洞都不敢佔據,必然會招致非議。

此所謂聲名累人。

    但聲名從不在姜望的考量裏。

    見識過真正名將的戰爭藝術,他對自己的兵略水平有清醒認知。在軍陣的調度上,以“在任何時候都保留反擊力量、保有撤退可能”爲佈陣之要。在戰略上雖然也有掃清丁卯界域的大目標,但具體的執行中,仍以保存有生力量爲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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