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吾觀世音皆自在
    兵煞之雲,是綿密沉重的低垂天空。

    刀槍劍戟,是帶血猶腥的鋼鐵長林。

    大獄皇主仲熹獨坐煞雲中心,掌囚天地。

    龐大軍陣幾成血肉磨盤,在蒼茫大地上緩緩絞動。

    時空爲騾馬,五行爲草料。

    磨損的是道則,散逸的是氣血。

    海族強軍在此死耗,只爲磨殺兩絕巔!

    而在這隻巨大磨盤的正中間,有一片桃花林。

    將鋪天蓋地的兵煞擋在林外,自成天地,構建了一方小小淨土。

    但如今,桃花凋落林已稀,滿目殘紅皆作塵。

    桃林深處有一座白紙燈籠化作的小屋,也因此顯露了行跡。

    白紙籠屋中有兩人。

    一者盲眼佝僂,舊帽破衣。盤坐燭臺,天靈懸火。

    一者姿態優雅,坐在一隻桃木凳上,身上華服已殘破多處,隱見焦黑皮肉。臉色也不甚好,但依然難掩俊氣。

    不斷有白色的燭火飛出白紙籠屋,飛出桃林去,將那兵煞涌成的攻勢焚出深坑……但也是肉眼可見的稀薄了。

    虞禮陽略顯惆悵地看着白紙籠屋外,有一種傷春悲秋的氣質:“尚不知此地何名。”

    燭歲想了想:“燭陽墳山?”

    虞禮陽道:“你真風趣。”

    “是嗎?在很久以前,武皇帝也是這麼說我的。”燭歲難得地有些感慨,慢吞吞道:“在很多個長夜,我自己和自己對話,覺得自己是個無趣的人,直到——”

    “打住!”虞禮陽趕緊攔道:“老人家別急着懷念過去,我還不想死呢!”

    “你誤會了。”燭歲慢慢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會死。我還有三尊夜遊神在臨淄。”

    虞禮陽:……

    時至此刻,燭歲所召出的三尊夜遊神,全都戰死。

    它們的價值,不能簡單的以一真神兩假神來視之。

    那尊夜遊真神,連焱王鯛南喬都能壓制。兩尊夜遊假神,殺得旗孝謙、鰲黃鐘這樣的海族天驕兵陣都排不穩。

    且在現有的實力之外,還都存在進一步躍升的可能。

    十六尊夜遊神,確定了神話極限。死一個少一個,永不再復。

    燭歲爲齊國守夜,從齊武帝當國之時,一直到齊國成就霸業,這長達千年的歷史裏,他的夜遊神一共也只死了十尊。

    今日一戰,消亡三尊,損失不可謂不重。

    且他本尊於此,亦是岌岌可危,若真個被仲熹磨殺了,剩下的三尊夜遊假神,也就絕了前路。

    當然,比起身家性命皆在此的虞禮陽,他的確能夠五十步笑百步。

    但這未免太氣人了些……

    虞禮陽拿眼瞧着那燭臺,有心一腳將這老頭踹下去。

    可燭歲以身爲蠟,焚道禦敵,才使他們能夠堅持這麼久,這一腳着實不好出。

    然而就在下一刻,眼前飄落桃花瓣。

    海族軍陣之外的波瀾,已經穿越兵煞,爲他所感。

    虞禮陽趁機一腳踢向燭臺,先出了腳,嘴裏才提醒道:“快下來,援軍已至!”

    但這一腳仍然踹空。

    燭歲已經穿出白紙籠屋,直上高穹!

    他佝僂的身軀在這一刻拔直了,好似綿延不絕的古老山脈,於此陡起險峯!

    白色的火焰這一刻傾如瀑流,燒灼得天地生寒。

    遍身都被白焰點燃的燭歲,反手一招,提來着了火的白紙燈籠,直面那獨坐煞雲正中的大獄皇主:“老夫給過你機會了!但你好像沒有把握住!”

    也不知道他嘲諷的是仲熹,還是虞禮陽。

    變化來得如此之快。

    磅礴煞雲所圍,是稀稀落落的桃花林。

    孤零零沒剩幾顆桃樹的桃花林裏,只剩一個孤零零的桃花仙。

    他所獨坐的桃木凳,不僅沒有給他帶來陪伴,反使得這一幅畫卷愈發孤獨。

    虞禮陽於是一揮大袖,徑出桃林,殺進軍陣中!

    在那兇惡咆哮的兵煞海洋裏,踏出一條清幽花徑。

    雖華衣殘破,鬢髮凌亂,道軀有傷……仍然有無盡風流!

    桃花仙人踏莎行,忽如春風,落英繽紛。

    而視角若是再往高處移,在大獄皇主仲熹之上,可以看到整個龐大軍陣所組成的血肉磨盤外……

    一隊又一隊的人族修士,在遼闊的龍域大地上奔行,似一支支離弦的羽箭,筆直扎落此“兵靶”!

    而有洪聲如雷,翻滾長空,是姜望的聲音!

    他悍不畏死,衝陣在最先,蹈來焰海,席捲雷霆。

    一勇之夫,足當萬軍。

    “長夜打更人,在否?!”

    “桃花虞上卿,在否?!”

    在這禪意暗藏的娑婆龍域,響起了降外道金剛雷音。滾滾雷霆,好似天罰。

    迴應他的,是虞禮陽的瀟灑大笑:“吾於此陣,不過賞花待酒,何傷我也!”

    是那如深海一般的兵煞濃雲裏,翻滾怒濤!

    從龐大的海族軍陣中,亦是分出千絲萬縷的支流,不斷對外張擴,正面迎擊這些人族的援軍。

    然而外有綿延不絕的人族軍隊叩門,內有兩位絕巔強者翻江倒海。此陣如何能成?

    仲熹縱有姜夢熊之兵略,也恐難再鎮軍。

    金冠之下,他年輕的面孔並未動容,也並不迴應燭歲的挑釁。仍然有條不紊地調動軍陣,用綿密不絕的兵煞,將遍身白焰的燭歲,死死阻在身外。

    身在軍陣裏的海族戰士,在這一刻全都毫無保留地貢獻自己。將所有的力量,都交付那位肩抗滄海風浪、親手擊碎過永暗漩渦的大獄皇主。

    千萬份的意志都將意識沉底,龐大的軍隊只有一個意志貫徹。

    不斷有海族戰士死去,也不斷有海族戰士填補。

    整個大陣完成了一次妙到毫巔的分割,分割成內外兩陣。內陣單獨鎮壓虞禮陽,外陣則好似銀龍擺尾,呼嘯截擊人族各路援軍。

    軍陣崩潰只是時間的問題。

    但時間的具體度量,則是他仲熹的問題。

    娑婆龍域難熬,東海龍宮那邊、人族懷島那邊,也同樣不會好過。

    無非比誰更能熬,看誰先熬不住。

    他相信在磨難之前,海族更能忍受。

    無它。

    人族可知滄海之苦?!

    當於此刻,每一寸緊迫的光陰,都需以鮮血來澆灌。所有的恐懼、痛苦、絕望,都需要用頑強來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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