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三十七章 豈遂我意
    燕少飛問的是章守廉是否當得了一個“才”字,是否在魏天子唯纔是舉的範圍裏。

    但更是在問——

    今章守廉懷惡而能肆行,是規不能立耶?今章守廉無德而能爲害,是魏天子之過耶?

    朝見天子,面諫其非。

    一直以來,被視爲人臣典範。

    何也?

    蓋因在一個執掌生殺八柄的存在面前,所爲“冒犯”,實在需要莫大的勇氣!

    即便是面對有着雄心壯志、很多時候願意納諫的天子,也有一個“訕君賣直”的罪名等着在。

    歷來有求名不惜生死者。但也不乏一些命保不住、名也求不得的例子。

    君不見觀河臺上遊驚龍,使景天驕勝天下一百年。一朝下野,寂寂無名多少年,而今滿門誅滅,誰爲言之?

    燕少飛敢有此問,輕訕君名,已有取死之道。

    尤其他面對的,是魏玄徹這樣的、向以“乾綱獨斷”聞名的天子。

    曾經推行武道於全國,朝野反對者衆,天下怨聲沸反。他高舉法刀,言反者無罪,行反者必殺,而舉朝上下,但有告病告老皆準休,但有辭官辭將者皆放行。

    一度天啓殿中,朝立者數不過半。他仍然堅持。

    如此天子,豈容犯顏?

    但此時此刻,面對燕少飛的詰問,魏天子的聲音依然平靜:“章守廉的價值,並不在於他的才能。但你若因此看不到他的才能,朕也只能說,我魏國第一得意名過其實。”

    燕少飛道:“當今之天下,欺世盜名者衆,名過其實者多。魏國第一得意當然不應該名過其實,但具體到燕少飛這三個字,當然也可以是其中之一。”

    魏天子負手於後,審視着他:“章守廉有他存在的意義,但也已經到了要死的時候,這個名聲朕本來是要給你的。沒有惡,哪來的善?沒有素行不法,你何得俠名?不犯朕顏,你如何稱一‘直’字?但想不到你經營的本事不大,惹事的本事不小。去國遠行這幾年,在朝中還得罪了能人,不欲你一飛沖天,先你返京之前,僱兇殺死了章守廉。”

    養一個國舅給愛卿殺,以養卿名!此等器重法,史書難見。

    燕少飛也終於明白,爲什麼他在回京的路上,就能那麼恰巧的知曉章守廉之惡行。古來君心如天心,自然可以使各種巧合成行。

    他沒有問章守廉爲什麼到了要死的時候,天子不言,自是其事甚密。天子不言,已是給予了不言的諸多線索,但他也不去猜測真相。

    丹陛之下的遊俠只說道:“燕少飛如需天子留名才得以名天下,又哪裏配得上陛下的等待,哪裏配得上‘得意’?昔我往矣,章守廉儘管刃於他人之刀;今我來歸,陛下也儘管長夜登高看紅蓮!”

    魏天子看了他一陣,慢慢地道:“去國遠行的這幾年,看來燕卿並未虛度。”

    燕少飛道:“昔年草民與天子約,要替魏國捧回一魁。觀河臺上未遂願,引爲憾事,不敢惰行。”

    魏天子大袖一揮:“撿來的魁名,豈遂朕意?不要也罷!要拿,就拿一個壓服天下,不敢有抗聲的第一魁。”

    燕少飛拱手拜曰:“草民當奉旨而行。”

    魏天子遂笑:“朕有燕得意,如姬鳳洲得遊驚龍,姜述得姜武安,而開局相似,終局必不與他們同!”

    姬鳳洲是統御天下第一帝國的無上天子,姜述是一生無敗績、帶領齊國坐穩霸主寶座的蓋世雄主。

    而魏天子自比之,真是天心甚壯。

    但燕少飛要同遊驚龍、姜武安相比,還差一個毫無爭議的黃河魁首。

    他魏玄徹要同姬鳳洲、姜述相比,也還差魏國成就天下霸國的那一步。

    燕少飛搖了搖頭,很認真地說道:“我不知遊驚龍的理想是什麼,姜武安的理想又是什麼,我的道路不在魏國之外,不打算再遠行。燕國已經亡了,亡了很多年。我只是一個恰巧姓燕的魏地遊俠,並不肩負什麼舊燕榮光。如果非要說什麼牽扯,大約也只是因爲身上的這個神通,叫我自認對禍水有一份責任。”

    禍水之活源,即是現世的負面。所謂“惡觀”形成的因由,也可以稱之爲……“業”。

    昔年燕國強盛之時,業火紅蓮開遍無根世界,乃人間勝景。

    魏天子看着眼前的遊俠兒,意味深長地道:“每一個真正的強者,都對禍水負有責任。”

    ……

    ……

    有時候運勢真的是非常奇妙的事情。

    燕少飛隨意選擇一條路線,恰好就放過了仵官王,撞上了卞城王。

    也不知是誰的運氣更不好。

    好在彼時的卞城王已經靠近魏國邊境,果斷憑殺意稍阻,劍出不殺敵,以遁在感官外的一劍,極速穿飛於人們的視覺和聽覺外,直接遁出了魏國。

    成功與守在國境線外的秦廣王會合。

    他讓燕少飛不要再追,也算良言。

    燕少飛若是追蹤至此,秦廣王是決計不會手下留情。

    “怎麼殺一個內府境的章守廉,動靜弄得這麼大?”秦廣王坐在高高豎起的河堤上,面向長河波濤,時不時有高高躍起的浪花,碎在他的靴底。

    而長髮盡後披。

    “這得問仵官王了。”卞城王走上了河堤,撣了撣衣袖,似是要撣去晦氣。

    說晦氣,晦氣就到。

    仵官王拖着氣息衰弱的身體,蔫在黑袍裏,搖搖擺擺地走在堤壩下。有一種身心都在抗拒靠近而不得不靠近的感覺。

    他在堤壩下方,仰頭看着高處。以正在緩緩垂落的夕陽爲背景,秦廣王和卞城王一坐一站,同時回頭看向他。

    “哈!哈!哈!”仵官王乾澀地笑了三聲:“任務圓滿完成,咱們組織的輝煌戰績,又添上一筆!”

    但卞城王沒有笑,秦廣王也沒有。

    轟!轟!轟!

    長河波濤撞雄堤,此聲壯極,如擂天鼓,讓人緊張。

    “哈!咱們在魏國騰挪轉戰數千裏,鬧出如此大的動靜!”仵官王開始關心同事,認真營造出一種欣慰的語氣:“想來景國那邊已盡知消息,不會再封鎖國境,泰山王他們也可以安然撤離啦!”

    秦廣王溫和地注視着他:“你真的很關心泰山王。”

    仵官王張開雙手,坦坦蕩蕩:“都是同事,本就該團結友愛,互幫互助。就像我今天遇到危險,卞城王也主動救了我,我非常感謝他。”

    他看向卞城王,努力讓殘忍的眼睛變得誠懇:“卞城兄,在下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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